陈老二和小九嫂纸条交流了三年就离婚了,老大把她和孩子都接走了,接到了外省住着,金花大嫂再找不着了。
这就是陈老二有名无实的婚姻,也是他相亲上千次都没成功的原因。
一开始他也真心实意地想治好自己的毛病,老大给他找了不少妞,每次去洗脚城都带着他,可他一见女人就哑了,浑身都不自在,然后当然是没然后了。后来他看着他们老大和大嫂闹得鸡飞狗跳,他这个旁观者看得也挺心累的,渐渐的,对结婚成家,也没啥盼头了。
不过他在人前总是装得一副风流样,他觉得自己对女人话都说不来忒怂。
后来他混得越来越好,赌场也开得风生水起,偶尔进局子还能和郑局长一起打麻将。就是一直单着,孑然一人,他习惯睡觉时藏一把刀,有时大晚上的一摸枕边,只能摸到一把冷冰冰的刀子,也觉得挺没劲的。
直到他遇见了卫衡。
那年刚好是他的本命年,家里最小的弟弟带回个面团揉成的娃娃,他上二楼想把老妈用红布给他缝的红内裤收下来,挂在外面忒招摇了。窗子往外一推,就见着一个人沿小石板路打屋檐下走过。
那天夜里刚好下了一场雨,石板湿漉漉的缝隙里生出嫩绿色的苔草,高大的芭蕉叶上坠着水珠,天是烟雨朦胧的淡青色,那个人穿着件白衬衫,黑裤子,背了块墨绿色的板子,干净得跟画里走下来似的。
陈老二愣愣地看着他一点点走近,捏着衣架的手不知怎么就松了,于是内裤飘啊飘摇啊摇,正好挂在那人画板上。陈老二急了,喊了几声他都没听见,转身嘭嘭嘭跑下楼,临出门时给大哥那两个孩子绊了一下,四仰八叉地摔在地上,被两个笑翻天的孩子骑在背上,等他挂着两个娃冲出去时,街上早就没人影了。
他望着人来人往的街市,侄子侄女扯他的头发玩儿,他从没哪一刻觉得那样遗憾过。
后来他老妈又赶他去相亲,满脸不耐烦地翘着腿等在那儿,对面坐下来个人,白衬衫黑裤子,椅子旁边靠了个墨绿色的画板。陈老二激动得手都抖了,一方面觉得要保住气势,一方面又想要和人家套近乎,涨红了脸哆嗦了半天憋出一句:“喂,还老子红内裤。”
不出意料地被讨厌了。
陈老二是什么人,以前有人骂他鬼都难缠,他会因此放弃才有鬼叻。
可惜他没什么文化,又没啥艺术细胞,人家卫衡都不爱理他。
以前陈家不够富裕,养三个小孩养得捉襟见肘,那时候三兄弟他念书最差,比上不足比下更不足。每天看老妈去办喜酒的地方给人帮厨,被煤烟熏得老咳嗽;弟弟天天挑灯夜读就为了考保送能免学费,陈老二心里闷闷的,第二天就闹着要退学,还给他爸揍了一顿。出去给人家卖力气,后来在社会上混啊混啊,就变成混混了。
人家卫衡听肖邦他听嘻唰唰,人家卫衡看歌剧他看冯巩,人家卫衡看医书他看故事会。两个人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他就是条破烂牛仔裤,哪里配得上人家私人定制手工西服。
但这也不是放弃的理由,他现在也有钱了,叫小弟买了一车的世界名著,从“初中生必读”开始看,一天看一点,没几年也看到“大学生必读”了。后来他又买了名人画家的传记,他想,要是有一天能和卫衡在一块儿,卫衡说起达芬奇拉斐尔梵高之类的,他也不至于搭不上话。
只要卫衡有提过一个他没听说过的东西,他就暗暗记在心里,回去就去找那个东西的资料和介绍。就凭着这股子傻劲,他在卫衡身边转悠了几年,虽然没啥进展,但好歹人不会把他当透明的了。
陈家女人比男人彪悍,所以陈家的大老爷们都是家务技能满点,尤其做得一手好菜。想要抓牢一个男人,就要抓住男人的胃,这句话果然不错,陈老二就靠着这个登堂入室。卫衡口味刁钻,他们家不知请了多少厨子保姆,没有呆得长的,反倒是陈老二每次摁卫衡家门铃,卫衡不先开门,先问:“谁?”
陈老二就答:“虾饺。”要不答:“米酒酿豆腐配竹筒饭。”
像对暗号似的,倒是没被赶出来过。
陈老二也习惯了,卫衡对着他时表情总比平时少一半,像用冰雪雕成的似的,反而对着他弟弟还笑得多一点。这多少让他有点嫉妒,但他看得出这两人啥都没有,他弟弟更是个愣子,心心眼眼只有他那个捡来的儿子,他儿子皱皱眉头他都能紧张半天,哪里还顾得上别人。
但最让陈老二嫉妒的,另有其人。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现的,每到一个日子卫衡都会去一家老蛋糕店买蛋糕吃。那家店开得很久了,师傅是个眼花的老头,舌头也快失灵了,做出来的蛋糕齁甜齁甜的,陈老二偷偷去那家店买过,才吃了一口就吐出来。卫衡嘴那么叼,却每次都去那里买,买回来把屋子里的灯全关了,自己一个人坐客厅里点蜡烛,然后吃掉。
陈老二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直到有一次他又看到卫衡去那买蛋糕,他悄悄跟上去,蹲在消防箱后面听。那老头收了卫衡的钱,和他说:“阿衡啊,我老啦,下个月不开店了,你也不用来啦。”
卫衡提着蛋糕愣在那。
那老头伸出皱成老树皮的手像长辈一般摸了摸卫衡的头发:“我们家那小子也去了那么多年哪,他活着时没做什么好事,倒是难为你记了他那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