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壶茶饮尽,仲武不紧不慢地掀开茶壶盖,准备往里加开水。
“可恶!”铭久忽然抬高了声音,“如果不是你,我现在怎么可能待在这里,连见自己女儿一面都做不到?你说给我执行死亡是为了除掉民河,是‘两恶相劝取其轻’,难道对我的女儿来说,再也见不到我,永远都无法知道我曾对失去她感到无比悔恨、并试图尽力补偿——这些难道就不是‘恶’吗?这个‘恶’难道就一定比民河那个‘恶’轻吗?”
这还是他第一次说话这般流利、咄咄逼人,不止仲武,就连他自己都没想到。
仲武盯着他看了看,然后伸手倒掉对面那碗已经全无热气的茶水,给铭久斟了一碗新的。
“把它喝完,然后我带你去找霍至。”
“霍至?”
“别废话。”
铭久连忙将茶一口吞下,随即起身。
他是如此急切,以至于忽略了一个细节——
他并没觉出那茶有多烫。
死神的情谊
在血洗崔家大院、将崔老爷子剥皮枭首之后,杀手孟铁远走他乡,隐姓埋名,从此放下屠刀,一遁数年。
尽管生活趋于风平浪静,但每到深夜,勉强睡着的他便会被噩梦惊醒。
惨死的妻儿、被殃及的朋友全家、遭屠戮的崔氏满门……满身是血的他们一次次出现在他的梦里,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就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怨恨。
持续的噩梦销蚀了杀手敏锐的神经。他的头脑渐渐变得迟钝,身材则变得臃肿,就算不再刻意掩饰,身上也难看出一丝半点的往日雄风。
这样的变化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即便仍有大量仇家四处搜寻他的踪迹,却一直没能发现他。
但是这样的变化也有一个坏处,那就是他的反应变慢,再无法有效应对危险。
在一个阳光刺眼的上午,他走出四壁发霉的阁楼,想要出去买一些生活必需品。街上人不多,大部分是男人,穿着长褂留着长须的男人,穿着洋装头发油亮的男人,当然也有胡子拉碴破衣烂衫的男人。他昏昏沉沉地走到那些男人中间,却忽然在其中发现一张熟悉的脸。
是崔老爷子。白发银须、眼神中透着狠戾的崔老爷子。
他大惊失色,一时间怀疑自己行踪暴露,落入死而复生的崔老爷子的圈套。
急切间四下望去,身边所有男人竟都成了崔老爷子。
他连忙朝空空如也的腰间摸索,同时从人堆儿里闪出,跳上空旷的马路。
偏就这么巧,平时只有马车经过的石板路上竟出现了一辆汽车。那汽车又黑又长,如同一口疾驰的棺材。孟铁被它撞得一下子飞起,在空中斜穿过石板路之后,他的头砰地一声磕在路边的石狮底座上,血和脑浆溅了一地。
他立刻就没了呼吸。
与此同时,正对着车祸现场的廉价客栈二楼,一个衣着寒酸、头发蓬乱不堪的年轻男子正在窗前咔嗒咔嗒地敲着打字机。那打字机比他的行李箱还大。
“七月十二日上午十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