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旗息鼓后,周从嘉火速给妻子安排了个清闲的岗位。哪知陈佳辰干了不到半年,由于适应不了阿谀奉承的工作氛围,她在周从嘉的不置可否中爽快地辞职走人了。
在家躺了一年多,周从嘉实在看不惯老婆整日无所事事还爱找茬,遂松口同意她去隔壁市创业或者回去接她爹的班,大不了俩人当周末夫妻、候鸟夫妻。
结果陈佳辰思索再叁拒绝了这个提议,她坚信长期分居不可能有好结果,尤其对上升期的男人,严防死守尚且被钻空子,真离了人那还了得?
意志消沉了一段时间,陈佳辰某天忽然开窍了般,不再昏昏沉沉,开始洗手做汤羹,变本加厉地服侍丈夫,时常搞得对方浑身不适,坐立难安。
陈佳辰越是低叁下四,夫妻俩的关系就越是紧张。周从嘉多精明的一个人啊,焉能不知自己老婆在搞些什么,无非是想把他架在火上烤呗。
只可惜周从嘉精力有限,没空与陈佳辰耗下去,很快便坦然接受了现状。再加之心中有气,他甚至反过来打蛇随棍上,开始肆无忌惮地作践对方。
俗话说得好,不是东风压了西风就是西风压了东风,这种你来我往的态势随着孩子的出生而达到了一种诡异的平衡。陈周二人回过神时竟惊讶地发现,不知不觉中他们成为了众人口中的模范夫妻。
这次不知何故,俩人居然很有默契地选择维护外人眼中平淡而温馨的家庭关系,他们更不知哪里生出的动力,硬是把这枯燥又乏味的婚姻生活过得有滋有味起来。
这一过就是几十年。在这漫长的岁月中,必然存在着无数个让人想放弃的瞬间,如同周从嘉困惑于陈佳辰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哭泣与崩溃,陈佳辰亦猜不到周从嘉是如何走出每一场令人窒息的绝望。
不过陈佳辰自诩手握一套经营婚姻的独门秘籍,用她自己的话来总结大概就是:婚结得稀里糊涂,娃生得迷迷糊糊,日子糊里糊涂,爱情一塌糊涂……万幸,自己难得糊涂。
不再对双方坚持的意义刨根问底,陈佳辰投身最琐碎的柴米油盐,她渐渐满足于岁月静好,在最平凡的日常中慢慢找寻生活的意义。
如今人到中年,即使再怎么拼命保养,女人的容颜及体态与少女时期仍然差别很大,唯有眼神,倒是一如既往的清澈。
“你怎么了?头又疼了么?”陈佳辰担忧地盯着男人紧锁的眉头,忍不住询问道:“要不要去躺一下?我帮你揉揉?”
周从嘉摆摆手,比起心脏的挤压感,头部的疼痛显得太微不足道了。不知该如何消解这股罕见的不适,他试着在座椅上调整姿势,还是不小心撞上了陈佳辰如水的目光。
不该是这样的!这张脸上呈现的不该是温顺、驯良与忍耐。在周从嘉的记忆中,陈佳辰的脸上总洋溢着骄傲、快乐和满足,那张脸是多么明媚,多么动人,而不是现在这样,这样……
此刻的周从嘉无比厌恶自己那引以为傲的识人术,明明与陈佳辰初识不久,他的心中却早已下了论断:心比天高却碰到棉花也会受伤的娇小姐,注定只能成为一个蹩脚的野心家。
后来的人生轨迹也确如他所预言的那样,陈佳辰闯荡一番终究还是龟缩进童话的城堡,一步步爬上高塔,做回了等待拯救的长发公主。
周从嘉扪心自问,这个结果自然少不了自己的默许与纵容,可是这样真的好吗?
犹记得女人兴致勃勃地规划着雄伟的事业蓝图,自己却粗暴打断,厉声叫嚣着;“不要妄想让我做你的保护伞,你也休想从我这里占到一分钱的便宜,人民赋予我的权力不是这样用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犹记得女人一脸错愕,眼神充满了困惑与不解,伟光正的话语没少听,只是从周从嘉嘴里听到,陈佳辰总有种说不出的委屈。
既不愿意分居又没法搞事业,蹩脚的野心家不得不退居幕后,安安分分当起了贤妻良母,彻底沦为了自己的附庸。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周从嘉好像不知道答案陷入迷茫,又好像知道答案却说不出口,绵延的钝痛刺激着他敏感脆弱的神经,心中的百转千回最终化作了一句破碎的呢喃:“如果没有遇见你就好了……哦,不对,如果你从未遇见我,该多好……”
陈佳辰何曾见过周从嘉这副架势,她明明心里慌得不行,却强装镇定拉过男人的手掌细细摩挲,紧接着压低颤抖的嗓音,轻吞慢吐道:“为什么不要遇见呢?相遇难道不美好吗?我知道你怕连累我,舍不得我遭罪,可是我不后悔呀,全部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感受到周从嘉的掌心舒展开来,仿佛他的痛苦全部转移到了自己身上,女人的心也被拧得酸胀不已。
思来想去,陈佳辰握住男人的手腕,再次说出了心底埋藏许久的想法:“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咱们不必有太大的压力,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休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皆梦。人生既然不过虚幻,那争权夺利斗来斗去又有什么意义呢?荣华富贵如过眼云烟,还不如多陪陪家人。老公,答应我好不好……不管这次能不能平安落地,到此为止好吗?我们离开这里,或者你不愿意离开,没关系的,亦不失作富家翁……好不好?”
听着这些话,周从嘉不禁遍体生寒,瞬间明白了那些人为什么会被称作孤家寡人。相握的双手明明那么温暖,他却发自内心地感到孤独。
周从嘉垂下眼,女人纤长优美的左手近在咫尺,裸色的杏仁甲圆润饱满,无名指的指甲上点缀着一颗小小的亮钻。
浓烈的孤独感来不及多持续几秒,别的情绪已趁虚而入。周从嘉的头又开始痛了,他的脑海里不停飘荡着一句话:如果当时送她颗钻戒就好了,可惜……
可惜什么,有什么好可惜的?周从嘉感觉有物体在颅内四处冲撞,他不愿再多想,却又无法停止地想了又想。
“看你嘴唇这么干,我去给你倒点白水吧?”陈佳辰抽出手指,端起杯子和盘子向门口走去,嘴里不忘提醒男人:“我的提议你好好考虑下,不用急着答复我,哪天想通了,第一时间告诉我,好不好?”
“等一下。”
“嗯?”
迟迟不见回复,女人回身望去,只见周从嘉坐直了身子正盯着她欲言又止,投来的目光与昏黄的灯光交织在一起,饱含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就在陈佳辰准备折回去查看时,周从嘉又缩回椅子里,目光由女人身上抽离,投向了室内唯一的一处光亮:“你的意思我明白了……等这段时间忙完,等这个坎儿过去,我会向组织汇报的……到时我们把离婚手续办了吧……你应该,应该……”
应该什么呢?周从嘉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理解与认同,理想与梦想,那些虚无缥缈的玩意儿,他早就不在意了。非要说有什么在意的,大概就是希望陈佳辰别再他身上耗着了,不值得,真的不值得。
周从嘉已然不在意对方会做何反应,他疲惫不堪地挥挥手,下了逐客令:“出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儿,我累了。”
女人果然没有回答他,只余“砰”的一声巨响,隔绝了两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