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在被孙自南一通嘴炮怼得体无完肤之后,黎宁才终于明白,她不仅低估了孙自南,也从未真正了解过唐楷。下午五点,银虹大厦外停车场。唐楷暗搓搓地送了几天梨汤之后,终于按捺不住求表扬之心,于是在外面开完会后直接开车到了孙自南公司楼下,打算给他来个上门服务的售后调研。谁知道左等右等不见他们家孙老板,唐楷正准备下车亲自去找,却见两个人影一前一后地从大堂里走出来,一起走进了左手边的咖啡馆。唐楷眼尖地认出其中之一是孙自南,另一个人面目模糊不清,但很明显是个窈窕淑女,心中警铃顿时如黄钟大吕,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咣当”巨响。他是个成熟的恋人,不能乱吃飞醋,而且那极有可能是生意伙伴,孙自南又不喜欢女的……然而几分钟之后,他隔着两层窗户捕捉到孙自南脸上的轻松笑意,唐教授的玻璃心“啪嚓”一声,终于碎了。大晚上的,他跟别人一起喝咖啡,还对着别人笑!他俩第一次见面,孙自南点的那杯拿铁他连尝都没尝一口,怎么现在又爱喝了!那梨汤怎么办!人要是不讲道理起来,就算面前摆着一百零一种可能性,他也一定会往最坏的那个方面钻牛角尖。窗外秋风秋雨,萧萧瑟瑟,正如唐教授此时的心境。他一边黯然神伤,一边咬牙切齿,一时想到自己房子和钻戒都没来得及买对象就要跟人跑了,余生从此失去了意义;一时又觉得不能便宜了孙自南,现在就应该拿出正宫的气度冲进去坐在他大腿上,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人间不值得。正胡思乱想着,那头两人的对话已进入尾声,孙自南潇洒地起身走人。唐楷两眼立刻化身显微镜,死死地盯住窗外,只见那女人呆呆地坐在原地,没有离开,而是以手掩面,似乎是在哭泣。另一头,孙自南推开玻璃门,也不打伞,径直走进了潇潇雨幕中。唐楷脑海中瞬间转过一百多个狗血小故事,心说这难道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两人谈崩了?他的视线从咖啡馆玻璃窗上移开,无意识地落在孙自南渐行渐远的背影上,直到他转过街角,消失不见——等一下!那傻子干嘛去了?这还下着雨呢!把黎宁怼得怀疑人生之后,孙自南以大佬姿态低调退场。这幕荒诞的戏剧本该就此落下帷幕,他是最终的胜利者。但其实在走出店门的那一刻,孙自南明显能感觉到他心里有根弦崩断了,摇摇欲坠的情绪一下子从断崖上跳了下来。好几年过去了,他差点都忘了自己以前是个需要看医生的病人。他眼前还残存着黎宁惊惧的表情,也难怪,她单纯无知得敢独身一人找上正主的门,面具下的黑暗,只要露出一小角,就足够吓哭小姑娘了。唐楷对黎宁究竟有没有藕断丝连的感情,孙自南从理智上判断,他应该是清白的,甚至黎宁今天会招呼也不打地找上门来,唐楷对此也是一无所知。唐楷没做错什么,但要说孙自南心里没有分毫芥蒂,那有点强人所难了。天空阴沉,冷雨不断地飘落在他发梢眼角,那些低落颓唐的情绪如同上涌的海潮,淹没了宁静沙滩,有种会把他整个人都染成灰色的错觉。孙自南极力想在这冲击下站稳,思绪却形如乱麻,只能靠外界的冰凉给自己的大脑降温。他在雨里漫无目的地走着,与形形色色的人擦肩而过。小雨渐渐变成了大雨,天色向晚,街灯亮起,视野里笼罩着一片氤氲水汽,分明是鲜活世界,可却如隔着一层毛玻璃,又朦胧又遥远,让人分不清到底是谁失去了知觉。“扑通”一下,他撞上了前面的人。雨幕被头顶的黑伞遮断,孙自南顺着笔挺修身的灰色风衣往上看,看见了一张色如霜雪的阎王脸。“你怎么来了,”孙自南没事人一样轻声问,“今天提前下班了?”他肩头湿了一片,发梢上也都是水珠,虽然没有被淋成落汤鸡,但也是他一生中少有的狼狈时刻。唐楷不怕别的,就怕他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孙自南这两天本就在犯旧症,刚才又淋着雨走了这么久,就他那个小身板,万一感冒了不是闹着玩的。“我来接你下班。”唐楷说。孙自南点点头,连“嗯”一声都懒得嗯了。唐楷见他不说话,仿佛没什么自觉的样子,有点生气,埋怨道:“大冷的天,你不打伞在外头闲逛什么?”孙自南:“没什么,随便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