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吸了口气,慢慢地转回了身子。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儿悉悉索索地回响在无边的黑夜里,心头不由一阵憋闷。回到噶当基的时候,夜色已是深浓。我趴在窗框子上,漫无目的地望着拉萨的夜空。月光淡淡,漫天繁星闪烁,辉映在远处的沼泽上,水光儿连天。无意间垂下视线,瞥见手掌上凹凸不平的疤痕,心思一时有些个怔忪。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连白布条也揭掉了,更不需要上药了。所以……他今晚也不会来了吧。我轻轻地出了口气,抬头望向窗外,没有热气的夜风自窗子外扑进来,凉得我缩紧了衣襟。转头扫向矮几上的瓷罐儿,我顿了顿,又木讷地靠回了摇椅上。其实,在汉地并不为奇的火葬,在藏域却是仅此于塔葬的高级葬仪。火葬在林木缺乏的卫藏地区一般多在高僧和贵族中进行,像扎西平措这样的普通人并没有资格享用火葬,而与其相对应的,该是天葬。可以汉人的思维方式,出于对遗体的尊重,几乎很少有人能认同天葬。仓央嘉措知道我接受不了,才破格对扎西平措施行了火葬。想到这儿,我的心中一痛。或许阿妈说得对,这件事并不是他的错,而他,确实为我付出了很多。有时候冷静下来思考,我也会觉得自己似乎做过了头,可转念一想,我恼的,又何止是这些,在责怪他的同时,我又何尝不是深深地恐惧着……太阳穴莫名一阵涨疼,我伸手揉了揉。等到那份痛意渐渐转淡,才“咚”地站了起来。身后的摇椅被我带得来回摇晃,我回头扫了一眼儿,步伐快速地走出了噶当基。一路借着星光来到了萨松朗杰,一推门进去,有些逼仄的空间里,数千尊小佛像满满当当地占据了整个殿堂。月光自窗中射进来,半明半暗的视线里,仿佛有千万双佛眼齐齐地盯向了我。我害怕得脚下一缩,扶在门框上的手悄然停住,想了想,还是咬着唇迈入了几步。缓慢地往殿堂里扫了一圈儿,却并未发现那绛红色的身影。有些泄气地垂下了眼,我回过了身子,刚抬步想走,却冷不防地被人从身后紧紧地抱住……我一愣,闻到那股熟悉的佛香味,心头莫名慌乱起来。扭动手臂挣扎了下,身子却被一股大力更紧地钳住。痛意让我瞬间清醒了过来,想起自己的目的,我缓慢地垂下了手臂。身后的人跟着放松了力道,静默了好一会儿,一阵再喑哑不过的嗓音自我的颈后传了过来,“真得……不能原谅我么?”我登时僵住了身子,在原地呆立了半晌儿才木讷地摇了摇头。一连串儿火热的轻吻绵密地落在我的后颈上,腰身被那手掌一拧,我踉跄地转回了身子。双手刚本能地环上仓央嘉措的脖子,人便被打横抱了起来。…………………………………………“仓央嘉措……”我泪眼朦胧地唤着他的名字,回应我的是更为紧密的拥抱。脸上的泪水被一点点地吻干,有些干燥的唇皮温柔地在我的脸颊上游移,“别怕,我会在你身边,一直都在。”我哭着点了点头,眼眶里一阵烫热。将脑袋埋进他炙热的怀里,我无声地说着这辈子都不会出口的话。仓央嘉措,如果你知道相守的日子已是有限,那究竟是该过好眼下,还是为那未知的结局舍命一搏……情慌藏历第十二饶迥火狗年三月十六日,我站在药王山的山顶上,怀抱着冰冷的瓷罐儿。仓央嘉措盘坐在一旁,嘴边轻声吟诵着超度的经文。等他站起了身,我慢慢地打开了瓷盖子,伸手抓了一把扎西平措的骨灰举在半空中。仓央嘉措搂在我腰间的手一紧,我靠在他的胸膛上,眼角渗出的泪水沾湿了他的袈裟。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紧握成拳的手缓缓地松了开来,骨灰被风一点一点地吹落下去,直到再也看不见。我望着风远去的方向,伸在空中的手挥了挥。你本该过着平静的生活的,不该被卷入这场纷争里,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扎西平措,再见了,下辈子别再遇上我了,这样,你该能过得幸福一些了……彻底地与他告别,失去亲人的伤痛随着时光的流逝一日一日地转淡。尽管扎西平措给我的伤口我永远无法痊愈,也无法释怀,但如今我已经能接受他永远离开我了的事实,并且能够开始平静地想念他,不再悲伤流泪,更珍惜眼下的幸福。噶当基里的日子平淡而甜蜜,我一改了往日的懒散,决心跟着仓央嘉措一同作息。每日里,当第一缕晨光从屋顶的透明窗中洒落下来,我在他的亲吻中醒来,睁开眼又在他怀里赖上一会儿,然后跟着他起床,洗漱穿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