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乌昙示意他走过去,待两人走到大树近前,迦叶将他放在了地上,他伸出手触上树干缓缓摩挲着,“你知道…我为何叫乌昙么?”
“是因为…这树?”
“正是,这是优昙钵罗树,据说已存在了几千年。尔是山周围村庄的人们都信奉古木有灵,可以护佑他们平安,故而喜欢用这树的名字为孩童起名。”
“传言优昙钵罗树的花朵名为乌昙华,但多少年过去了,还不曾有人见过它开花。村里人都相信,乌昙华盛放之时,便会有神者降世,为他们祛除苦厄,护他们一世平安。”
他说到此处声音中却带了几分低沉:“然而他们最终没有等到乌昙华开的那一日,而当天灾人祸降临时,也没有神者来救他们。”
那话中含着几分嘲讽:“这样的传说,不过是凡人自我蒙蔽的一厢情愿罢了。他们不知道,这棵树也只是活得久一点,终归是草木无情。”
迦叶静静地听他说着,心中没由来地有些伤感。
他想起自己找到乌昙时移开的那具尸体,那应该是他的母亲罢。可乌昙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多看那人一眼,而经过那些曾与他朝夕相处的玩伴、邻居、长辈的尸体时,他也没有片刻停留。
是因为他知道这里是幻境,所以没有将虚假之物放在眼里么?
亦或是在这漫长的修行时光里,他早已见惯了各种生离死别。
那当初那个仅仅四五岁的小孩面对这一切时,又是怎样的心情呢?
迦叶想,当时如何,他无从知晓,可此时此刻,自己却感到伤心。
奇怪,为何他会有这种感觉呢?迦叶想,许是他身在乌昙的幻境中,所以会受到对方情绪的影响。
所以这是乌昙的悲伤,他是在伤心的。
迦叶忽然觉得有些无法呼吸,仿佛有什么情绪顺着绵绵细雨渗入他的发肤骨髓,密密麻麻的疼,疼得他眼前都模糊了。
可他眨眨眼,却又清晰地看到乌昙与优昙钵罗树就在面前,那疼痛稍纵即逝。
于是他疑心方才只是自己的幻觉。
迦叶向来是自在的,这体现在他的不受拘束的性情上,却也意味着他少有能与他人共情之时,说难听点便是没心没肺。
可他此刻却真切地感受着另一个人的悲伤。
他第一次发现,眼前人的情绪如同冬日里的河,表面是坚硬的冰,可若是沉入其中,或许感受到的是流淌的水。
不是汹涌的波涛,不是幽暗的深潭,是默默奔涌的流水。
是可以沉淀一切悲欢苦痛的,永不停歇的流水。
乌昙闭眼仔细感受,果真找到一丝不寻常的灵力波动,迦叶亦有所感,遂驱使灵力朝那里探去。
只见粗大树干中骤然迸发出刺眼的白光,将两人的身形一同淹没。
***
乌昙再睁开眼时,发觉竟身在长留山自己的房间内。
这幻境还是个连环阵,如此却麻烦了,不知这次阵眼又是什么。
他对镜整衣,瞧见自己是青年时期的黑发模样,身上着的尚且是长留山弟子校服。
好似是来到长留山十几年后的记忆,他在屋内沉思着踱步,山中岁月久,十年如一日,这幻境为何选中他这时的回忆?
乌昙这样想着走出了房间,迎面正见两个弟子抬着一个担架神色戚戚地朝他走来。
他在看到那担架上的白布时彻底定在了原地。
原来…原来如此。难怪是这段记忆,难怪是此时此地。
他抬头看着天上惨白的太阳,当时的感觉渐渐浮上心头。
白,到处都是刺眼的白,天空是白的,眼前的人脸色也是白的。
除此之外便是惨烈的红,那两个弟子身上与魔修搏斗的伤痕,深深刺痛了他的双眼。
他知道若是此时翻开那担架上的白布,看到的便是被鲜血染红衣袍,再也没有呼吸的师父。
乌昙脑海中嗡嗡作响,记忆与幻境交错,无数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
“为什么?为什么!师父明明可以活下来的,却因救你们而死!”
那弟子将担架轻轻放在院中。
“这便是‘道’么?一生除魔卫道,诛邪护世,不求名利,最后被妖魔所杀。无数人为此前赴后继,可是这样的‘道’到底带给了他们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