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看着他那双不染纤尘的墨色的眸子,他分明还不知这世间的寒凉疾苦……
杜衡缓缓开口道:“这些事,在这花眠街上最常见不过了…这些女子每日浓妆艳抹地迎接那些恩客的光顾,不过是为了‘生存’二字,可惜那些身份高贵,衣着华丽的老爷、公子,却从未将她们当作人看,只当是些新奇漂亮的物件,用完了,坏了,便扔了,再找下一个…可怜这些姑娘,一辈子就这么搭进去了……”
他的话中含着悲凉与无奈,又带着些自嘲道:“罢了,我们这些人,谁不是这般挣扎着活着呢…”
若见微从未见过这样的他,杜衡的灰眸中倒映着眼前的灯火,他身上却透着深重的悲伤。
两人找的累了,一起坐在一处屋顶上,看着天上的月亮,杜衡看起来有些沉闷,若见微有心想开口说几句话,但又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好愣愣地盯着月亮看。
最后还是杜衡先开了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从前有一对夫妇,他们住在偏僻的小山村里,一日上山打柴的途中,在山上的老寺庙里捡到了一个被遗弃的婴儿,这个婴儿看着只有几个月大,小脸被冻得发紫,低声细细地哭着,最为奇特地是,他的头发是银色的。
夫妇俩收养了这个婴儿,两人没读过什么书,农夫姓杜,家中已有了四个孩子,便给这孩子起名“杜五”。
小杜五渐渐长大了,可因为一头的银发,平日里没有人和他一起玩,他从旁人的交谈中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他很懂事,从不惹是生非,在家中总是帮阿爹阿娘做事,虽然别人不喜欢他,可阿爹阿娘一直待他很好,他觉得这就足够了。
有一年,村里闹了饥荒,地里长不出庄稼,有修者来看过了,说是地脉有损,这一带已经不适合居住了,于是村里的人开始举家迁徙,老杜一家也不例外。
可是背井离乡之后,大家都不知道要去哪儿,只能跟着大部队漫无目的地走着。日子久了,村民们带的粮食渐渐不够了,不断有村民倒下,迁徙的部队里的人一减再减。有狠心的人家,为了多留几口粮食,将幺儿卖给了经过的城池里的人,或是专门倒卖人口的人牙子,孩子的哭声响了很久,他们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老杜一家的粮食也渐渐不够了,有人劝他们,放弃吧,反正这孩子也不是他们的,夫妇俩没有答应,他们说话的时候,杜五就在一旁安静地坐着,一声也没吭。
渐渐地入了冬,众人仍没有到达目的地,却先有人受不了天寒永远的留在了迁徙的冬天。
杜家的老四也病倒了,夫妇俩用了很多药,他都没有好转的迹象,食物在减少,买药要消耗钱财,生活的重担压得一家人逐渐喘不过气来。
夫妇俩开始吵架,一吵就是很久,女人歇斯底里地吼着,男人压着声音骂着。每当这时,杜五便在一旁静静地给四哥熬着药,他听着耳畔止不住的吵架声,看向床上闭着眼睛的四哥。
快好起来吧,杜五心里想道,四哥好起来,阿爹阿娘就不会吵架了。
争吵持续了很久,终于有一天,老杜顶着红红的眼圈,来到了杜五面前。
“小五,今天和爹爹上街去好吗?”他强压着话语里地颤抖,装作无事地道。
杜五抬头看着他,灰色地眼里亮晶晶的:“好啊。”
老杜拉着杜五在街上走着,他低头看着身旁的孩子,不知不觉,这孩子已经有他一半多高了,他想起刚捡回他时,这个孩子小小的,像个瓷娃娃一样,比他见过的所有孩子都要好看。
他想起这么多年,小五一直乖乖的,从不捣乱,还总是帮他的忙,他是个好孩子呀。
他想了很多,直到身旁人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阿爹,我们要去哪儿啊?”
他们已经走了很远的路了。
老杜深深地看着杜五,他最终下定决心道:“小五,阿爹去前面给你四哥买药,你…在这里等我好不好?”
杜五看着他,点点头乖乖道:“好啊,小五在这里等着阿爹。”
“阿爹回来之前都不要乱走啊,记住,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杜五道:“小五知道了。”
老杜放开他的手,他不敢看他那双亮亮的眼睛,他怕他会心软,他没有再看杜五一眼,转过身落荒而逃。
杜五在原地等了好久,身旁人来来往往,有不少人看着他悄悄议论着,他都没有在意,只是低着头玩着自己破了口的袖子,安慰自己道,阿爹很快就会回来的。
老杜给他带了些干粮,他舍不得一下吃太多,饿的时候就拿出来吃上一小口,后来实在有些累了,就靠着一旁的柱子,坐在地上,等着阿爹回来。
有乞丐从他身旁经过,他看那人饿的形销骨立,就把自己的干粮分给了那人一些,那人对他道了谢,坐在他身旁问道:“小朋友在这儿等谁呢?”
杜五不和他说话,他坐了一会儿便又离开了。
杜五在那里等了一天一夜,都没有见到阿爹的身影,等到清晨温暖的阳光再次照在他身上时,他突然明白过来。
他再也等不到阿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