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予白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脸色唰地苍白,嘴角勉强勾起一抹清浅的弧度,望向苏橙的眸光复杂难辨,又夹杂着一丝受伤,仅仅是朋友吗?
苏橙察觉到池予白低落的情绪,他下意识反思自己的言行举止,若有所思地被池予白牵着爬上狭窄昏暗的楼梯,一踏上水泥台阶,凉意就扑面而来,苏橙微微眯了眯眼睛,从光亮处突然走到暗处,他有片刻的失神。
池予白早就习以为常,沉默地牵着苏橙爬上四楼,最后在一扇老旧的灰色铁门前停下来,他从裤兜中摸出一把陈旧的钥匙,插进锁扣中轻微转动了下,就传来“咔嚓”一声脆响,池予白推门而入,苏橙紧紧地跟在他身后踏进去。
并非想象中暖融融的烟火气息,反而是扑面而来的阴冷,明明是盛夏的傍晚,苏橙却冷得直打颤,就像是进入了个久未居住的房屋,虽然看得出来有人精心打理过,但一点人气都没有。
整个房屋空间不大,是简单的二居室,客厅内陈设的家具除了必备的桌子椅子,其余基本上都没有,就连摆件都没有,窗帘都是统一厚重的、投不进光的深灰色,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
苏橙眼尖地发现桌子的棱角都缠着一圈白布,他微微皱眉打量屋内其他有尖锐棱角的地方,都被人用心地用柔软的东西填充或包裹。
心头那种隐隐的不安逐渐放大,苏橙有些无措地揪紧池予白的衣角,逼迫他停下脚步,低声问道:“白妹,你妈妈在哪儿?我有礼物送给她。”
苏橙的心情已经没有来时的欣喜,反而觉得胸口闷闷的,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突然有个不详的猜想,会不会池予白的妈妈是个行动不便的残疾人,所以家里才会布置成这个简单、却毫无棱角的样子。
池予白的背影明显僵住,他没料到苏橙直接开门见山,至少该给他点准备的时间。哪怕明知道是拖延时间,他还是贪婪地想要在苏橙的心目中留下他也是个幸福孩子的印象。
“橙哥,你不要怕,我的妈妈,她”池予白因为过度紧张,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冷汗,苍白的嘴唇都有些哆嗦。
“没关系的,白妹。”苏橙深吸一口气,他已经在心里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是,等他真正被池予白带到楚娴的卧室时,看到那个被锁在床头、面容枯槁的女人时,他还是不可抑制地浑身颤抖,一时惊愕地连话都说不出口。
楚娴披散着长发半卧在床上,瘦骨嶙峋的身躯包裹在长袖长裤中,她的双手上挂着沉重的镣铐,粗壮的链条往上挂在床头,这还不算完,她的双脚并拢也套着铁环。
完全就像被束缚在砧板上的鱼肉,苏橙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窒息,四肢像是浸入了冰窟中,他久久都无法回神,像是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苏橙才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白妹,她是你的妈妈?为什么要锁着她呢?”
池予白痛苦地闭上双眼,手臂无力地垂在身侧,艰涩地开口:“嗯,她是我的妈妈,但是,她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我不能放开她,她会伤害你的。”
苏橙不可置信地摇头,他感觉这个世界都扭曲得不真实,那么善良美好、干净温暖的池予白,不是应该生活在一个温馨幸福的家庭里吗,他应该有个温柔贤惠、善解人意的妈妈,会精心呵护他长大,会每天都做好喷香的饭菜,然后坐在桌边支着脑袋笑吟吟地等待放学回家的池予白。
眼角酸涩难忍,苏橙感觉自己的心脏都揪紧般疼痛起来,他盯着池予白单薄的肩膀,忽然有种很强的想哭的冲动,可是,他知道此刻的池予白,并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和怜惜,他比谁都要强大可靠,甚至能独当一面,撑起整个摇摇欲坠的家庭,把他的母亲都庇护在羽翼之下。
池予白的脸色惨白灰败,悬着的心终于死了,他甚至没有勇气回头去看苏橙的表情。
他实在太害怕从苏橙清澈的眼眸中读出畏惧、惶恐、可怜或者是厌恶。
“白妹,这是我送给阿姨的礼物,是串很好看的珍珠手链,每颗珍珠都是正圆洁白的,我用心挑选了很久很久。”苏橙尽量平稳住自己的声线,他强行忽视楚娴投射过来的强烈视线,他自顾自地把礼品盒打开,取出那串珍珠手链,然后就沉默地等待着池予白的回应。
池予白仿佛被雷劈中一般,呆呆地愣在原地,随后巨大的惊喜就从心头炸开。
苏橙一点儿都不介意,他很尊重自己的妈妈,也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悲悯,就像对待每一位可敬可爱的长辈。
池予白激动得眼眶泛红,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楚娴就说话了,她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温柔似水,像极了曾经最清醒的时刻:“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啊?是我家小白的同学吗?”
苏橙猛地抬头看向楚娴,恰好对上一双温和的眼眸,她像全天下最慈祥的长辈一般望着自己,神智清醒得宛如正常人。
池予白也诧异地看着楚娴,这样清明的妈妈,他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见过了,眼前这个温柔的女人,让人很难将她与歇斯底里的疯子联系在一起。
池予白的心有片刻的动摇,他的母亲终于是回来了吗?
可是,下一瞬他又清醒过来,一股彻骨的凉意从脚底板窜上心头,不不,不对劲儿。
苏橙见池予白没说话,楚娴也不催,只耐心地望着苏橙,眼眸中还带上一丝鼓励。苏橙对她的畏惧刹那就消失了,他逐渐朝楚娴露出羞涩的笑,有些不好意思地点头:“嗯,我是池予白最好最好的朋友!唔是一辈子都很要好的那种,永远都不会分开!哦,我叫苏橙。”
楚娴欣慰地连连点头,笑得眯起一双好看的眼睛,更显得她淑静温柔。
池予白听了苏橙的话既甜蜜又酸涩。
“我很喜欢你送我的礼物,小橙子?我可以这样叫你吗?”楚娴笑得人畜无害,专注地盯着苏橙。
苏橙忙不迭地点头,乖巧得就像一只撒泼打滚求抱抱的天真小狗,让人很难不喜欢。
楚娴笑眯眯地盯着苏橙看,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她再次柔声开口,似乎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小橙子,你可以走过来帮阿姨戴上手链吗?阿姨手脚不太方便,让你见笑了。”
“啊,不会不会!我这就来!”苏橙拿着手链就要凑近楚娴,就在这时,池予白一把就拽住他的手腕,沉声道:“橙哥,不要靠近她,她很危险。”
池予白拉着苏橙警惕地退后半步,望向楚娴的眼神满是痛苦的挣扎,他多么希望此刻的楚娴是真正清醒过来,但他还是不敢相信,凡是苏橙要以身涉嫌的事,他都决不能让其发生。
苏橙如梦初醒,他有些难堪地扭头凝视着池予白的侧颜,无措又悲伤,所以他眼前的楚娴,都是假的吗?
楚娴失落地垂下头,额前的几缕碎发落下,遮住了她憔悴的眼神,她毫无征兆地低声啜泣起来:“小白,你不相信妈妈吗?妈妈真的已经恢复正常了。”
池予白心疼地看着楚娴,却无计可施,仍旧紧紧地攥着苏橙的手腕,一步都不肯挪动。
忽然,他的手背被轻柔地拍了拍,苏橙微笑着安慰他:“白妹,松手吧,我去给阿姨戴上手链,你看,她都被锁链牢牢地禁锢着,我不会被她伤害到的。求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