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眷半伏在案上,一边拨弄着茶盏一边笑道:“我虽没见过他妻小,但看他那么平和淡泊,想来便是家中有一位好娘子的缘故。”托腮凝神,自言自语道:“坊间常说妻贤可旺三代,如今看来果真不假。”安无一笑,轻轻摇了摇头:“这话也不全对,女子贤惠固然要紧,但也要嫁对了人才好。若是遇人不淑,明珠暗投,时日长了珠玉也成瓦砾。唐薛本性良善,只是被家中迫得狠了,又有几分年少轻狂好在没有误入歧途。”说到此处笑着打量云眷,道:“其实你与他倒有几分相似,子期慧眼识珠,又妙手雕琢,如今的你与昔日模样有天壤之别,可见是嫁对了人。”他大半生识人无数,阅历颇多,知道云眷如今这性子大多是子期之功。子期虽出身世家,却全无纨绔之气,上能与达官显贵识器相马,下能与街边商户讨价还价;在书院中既能与鸿儒倾谈雅对,也能与外门弟子同饮劣酒。有这么一位妙人在侧,云眷想板着脸都难。成亲这三年来,她眉间渐渐少了忧色,笑容虽仍含蓄温婉,却再无敷衍客套,笑意直达心底,一看便知。因在孕中,此时衣衫俱是宽松,不似往日那般紧腰束袖,看起来极是温柔可亲,配上那日渐柔和的眉眼,再不见往日的凌厉冷冽之气。云眷伸了个懒腰,略有羞态,拂面而笑,见安无面色慈和,转了转眼珠,托腮斜望着一旁,嘟着嘴问道:“我虽不成器,但也不是一无是处,难道师父觉得我还配不上他么?”未等安无答言,自己先掌不住笑了出来。见她故作傲娇之状,安无不禁失笑,在她肩上拍了一掌,伸指虚点道:“都要做岳母的人了,还这么淘气。”他望着面前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若不是认识她这许多年,看着她一路走来,谁能相信昔年那端庄刻板、不苟言笑的少女能出落成此时模样?云眷浅浅饮了一口茶,闭目深吸一口气,由着那茶香萦绕在唇齿肺腑间,垂头笑道:“不怕师父笑话,如今的日子顺心畅意,年少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有今日这番光景。有时梦里醒来,总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都是真的,甚至还会担心,担心万一我不能履职尽责,做不好我该做的,这一切都会离我而去。”“还记得几年前月牙儿初来忧黎,你担心自己做不好母亲,后来子期对你表明心意,你又怕自己做不好娘子,如今夫君爱重、女儿恭顺孝敬,你已经做得很好,便是掌事你也不输给谁,一切担心不过是你自己吓唬自己罢了。”说到此处,他低头执盏,看着盏中茶,缓缓道:“不单是你,你看小朱、倾付、唐薛、程昊,如今虽各自安好,但无论哪个,这一路走来都不是顺心遂意,而是各经苦楚,各随缘法。如今你有家人,有亲朋故旧,还有安无师父在,往后的日子安心过便是,怕什么?”云眷深深一吸,再长长出了口气,点头笑道:“是啊,我不单有子期、月牙儿和这个孩子,我还有四叔一家、柳儿母女、阿薛、同门,还有”说到此处,她声音渐渐沙哑,泪盈于眶,伸手握住安无手臂,盈盈一笑,哽咽道:“还有视我如同己出的师父,我怕什么?”说罢伏在他膝上,任凭泪珠滑下。安无见她真情流露,鼻中也是一酸,轻轻拍着她背,哑声道:“好孩子,你配得上子期,忧黎云眷也足堪匹配梁垣世家的公子,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本就该得人真心相待。”叩门之声响起,一个温润低沉的声音道:“安无师父,子期告进。”门被推开,一人轻裘缓带,信步而来,见此情形,一边伸手入怀一边笑叹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看来师父这件棉袍可遭殃喽。”云眷闻言扑哧一笑,泪水都来不及擦,转头瞪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接过他帕子拭泪。“子期你来得正好,快把你家娘子带走,虽说孕中多思本是平常,但太过多愁善感也是让人担忧,若这孩儿日后如她一般翻脸如同翻书可怎么好?”安无摆了摆手,作无奈状。“是,子期这就带她走,要不然被那些晚辈弟子瞧见,云眷师父颜面尽失,也不必再回忧黎了。”子期一边笑言一边扶她起身,轻声道:“我见有弟子送了书信来,师父这还有事要忙,咱们先回去吧。”再向安无道:“师父,子期与云眷告退。”安无望着二人,眼中满是笑意,道:“谢谢你们这枝白梅。去吧。”摆了摆手。夫妇二人躬身辞出,关上房门,顺着甬道携手而行。“我还以为你得在外边用过了晚膳才回转,没想到回来得这般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