嬰兒此刻沒有被陸國師抱在懷裡,他閉著眼睛懸浮於空,眉心處黑霧彌漫,蕩漾出一個眼眸猩紅、渾身黑霧包裹、張牙舞爪的長發怨靈。
怨靈嘶吼著怒視陸國師,陸國師似乎也沒意識到封印在嬰兒眉心處的妖魔如此強大,他正皺著眉頭捂住胸口,紅色血液透過白衣滲瞭出來,看上去受傷不輕。
陸國師將昏迷的侯爺放在地上,看向怨靈道,“他早已入輪回、投新胎,不再是你上一世認識的人瞭,你何必執迷不悟,要把自己變成這幅模樣?”
包裹著怨靈的黑霧如水波般蕩漾,猩紅的眼眸在黑霧中如紅色星子,怨靈溫婉好聽的聲音被掩蓋在深深戾氣之下,“你要做什麼?”
她控制著黑霧如蜘蛛的長腿一般緊緊扒拉在嬰兒白嫩的臉上,留下一道道深深紅痕,怨靈語含威脅,“你若敢動我,這孩子你就救不瞭瞭!”
“呵。”低沉的笑聲傳來,但陸織夢月牙形的笑眼毫無笑意,他勾起戲謔的笑意,嘴唇的弧度似乎凝聚著萬千惡意,“這孩子與我何關?”
他豁然出手,拂塵一甩化為萬千長劍,蘊含淩厲殺意,猛然刺向黑霧怨靈。
怨靈尖嘯一聲,猩紅的眼睛裡滿是怨毒,她淒涼慘笑,“好!我們一起!魂神俱滅!”
扒拉在嬰兒臉上的黑色蛛腳使勁擠壓,小小的嬰兒終於感受到瞭痛苦,整張小臉皺得不成樣子,淚流滿面,經過淚水洗滌後異常透亮的雙眸轉向秦卿,似乎是看著秦卿身旁的侯府夫人,又似乎隻是在看著秦卿。
在怨靈尖嘯的那一刻秦卿同時出手,她指尖輕點,淺粉色的靈氣幻化成一隻大手,包裹住攀扯在嬰兒腦袋上的黑色蛛腳,幫助嬰兒抵禦傷害。
女怨靈難以抵擋陸織夢的兇橫劍氣,彌漫在她身上的黑霧逐漸稀薄,她掌下的嬰兒沒如她所想一般化成肉泥,察覺到秦卿的存在後,一張可怖猙獰的臉登時轉向秦卿,不敢置信地喝道,“妖?你竟然幫助道士,和道士混在一處?!”
秦卿慵懶一笑,“你放過這個嬰兒,我不再插手。你和道士之間的恩怨與我無關。”
“我為什麼要放過他!”女怨靈尖叫聲足以掀飛屋頂,要不是秦卿及時支起結界,恐怕這裡的所有人都要被女怨靈的怨氣所傷,“你知道什麼?!他前世就是個道士,騙取我信任後,殺瞭我多少同族!”
“道士都是兩面三刀、表裡不一的僞君子!”她怒視一眼陸織夢,“什麼國師,我呸!”
“人死債銷。”秦卿收斂瞭笑意,平靜道,“前世的他已經死瞭,今生的他沒有前世的記憶,這是另外一個幹凈的靈魂和□□,他是另外一個人瞭。”
在秦卿與怨靈對話間,陸織夢一直沒有停止對怨靈的攻擊,雖然一時準備不足,受瞭點傷,但他身上靈丹妙藥不少,傷勢得到緩解後,殺招頻頻,不顧嬰兒生死瘋狂攻擊怨靈。
怨靈被再次激怒,與嬰兒同歸於盡的悲憤越發激烈,就連秦卿也很難抵抗怨靈不顧一切的瘋狂。
彌漫在怨靈身上的黑霧徹底被擊散,露出一個秀美的女子模樣,女子一雙靈動明亮的大眼睛染上悲傷絕望,如沉沉陰霾遮住瞭她眼裡的光。
秦卿忽然覺得這女子的模樣有點眼熟。
陸織夢看見女子面容後,臉色倒是更陰沉幾分,出手毫不留情,絲毫不給怨靈喘息之機。
女怨靈漸漸力竭,眼見自己魂飛魄散也無法帶走嬰兒,忍不住流下兩行血淚,咒怨地瞪著陸織夢,在淒厲的尖嘯中逐漸透明、消散。
秦卿搶先一步,抱住瞭墜落下來的嬰兒。藏於嬰兒眉心中的女怨靈消失後,嬰兒靈魂歸位,此刻嬰兒葡萄大的黑眼珠靈動活潑,正靜靜望著秦卿。
秦卿感覺自己抱住瞭一團雲,溫暖柔軟。還沒等她好好感受,忽聽“啪嗒”一聲。
一支翠綠莖稈上正綻放著一朵純白色的重瓣月季花掉落於地。
秦卿一怔。
這朵月季花晶瑩透亮的花瓣轉瞬變得焦黃幹枯,隻一瞬就在秦卿面前化為塵埃,徹底消散不見瞭。
此刻秦卿才反應過來,她之前察覺到的熟悉感,原來是那女怨靈與她同屬花科,是以那怨靈的眉眼與她有些相似。她微微皺眉看向懷中已經陷入沉睡的嬰兒,所以這個嬰兒的上輩子差點滅瞭月季一族?
秦卿察覺到被人註視,一擡頭,正對上陸織夢那雙黑沉的眼睛。
秦卿彎起嘴角,“國師大人?”
陸織夢聲音低沉蘊含磁性,他定定地看向秦卿,半晌,勾出一個嘲諷的笑,“看來你之前想保護的人,實際上很恨你。你有沒有覺得不值?”
秦卿:“誰?”她摸瞭摸自己的臉,她的僞裝在陸織夢的眼中無所遁形,很明顯陸織夢一早就認出瞭她。
陸織夢薄唇輕抿,揚起亦正亦邪的微笑,“何必明知故問,你已經有所猜測瞭,不是嗎?”
秦卿不語,轉而問道,“你混入人間要做什麼?”
陸織夢身上的血漬如白雪消融般一點點不見,他整個人氣勢更上一層,既不像變幻莫測的妖,也不像清傲高潔的國師,此刻的他更像個迷茫的旅者。
他道,“我很羨慕人類,他們有非常鮮活的喜怒哀樂,他們率真意氣、嬉笑怒罵、悲慟絕望。”
“人類的生命脆弱又短暫,可在短暫的生命中,他們勤勞又愚昧、他們自私又奉獻,嘴上說著不信任,遇見危險還是下意識求助強者。”
“他們在這廣大天地間很真實,真實地活著。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