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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第1页)

几天之后,师弟的病好了一些,师哥说,你要吃什么,我去给你买,师弟说,我就想,想着铁蚕豆香的很。师哥说,好,我去去就回。但是师哥这一去,再也没有回来。他遇上了抓壮丁的军阀部队,被绑走了。师弟在家等到天黑,也没见人回来

只剩了孤身一人的他,四处去找师哥,始终没有结果,回来后却发现自己住的地方已经毁于一把大火,街坊家失火,殃及他的住处,再去找藏在墙角里的钱,早就不知道在救火的纷乱中让谁掏走了。

彻底绝望的师弟想到了干脆去死。一了百了。他走了一天,走到郊区自己家已经破败不堪的祖坟地,没有供品,就只是跪在地上给父母磕了三个头,哭着说,爹,妈,我这就见你们去,我这就跳护城河……

阴云密布,又是暴雨的前兆,他的哭声在空旷的坟地里回荡,这时候却有个陌生人走了过来。看着也是上坟的,这人说,小孩儿,你怎么了,干吗要说想死啊。他看那人不像坏人,就说了自己的经历。对方很同情,说,你要是活着,兴许还能见着你师哥,你要是死了,可就没戏了,爹妈生你,不是想让你这么小小年纪就寻死啊。这样吧,我是个做小买卖的,铺子里缺个小伙计,你要不怕吃苦,就跟我走。

师弟觉得老天终于睁了眼,就感激涕零的又给这位先生磕了三个头,跟着走了。他从此后开始在人家开的布铺里当小伙计,很累,但是能吃上一顿饱饭,住上不漏雨的房子,也就知足了。他一直想着师哥还会回来的,他打算等,可这一等,就是十来年。

军阀混战日趋严重,北京城里百姓民不聊生,老板的铺子经营起来也日益费力,一九三七年日军侵华打响,更是雪上加霜。年老的店主无儿无女,临死前拉着这个始终忠心耿耿的伙计的手说,小子,你叫我一声爹,不枉费咱爷儿俩这十几年患难!我九泉之下做个有后的死鬼,见了阎王爷也能理直气壮了!师弟哭了,跪倒在地喊了一声爹,老店主撒手人寰,剩了残破的一间店铺给他。他又成了孤身一人

日本人在北京横行霸道,他的铺子做不下去了,因为不交苛捐杂税,又差点打了个日本兵,他再也无法在北京城里停留,九死一生逃到城外,他这次是真的决定远走他乡了。给师父、老掌柜和亲生父母的坟上过供品祭拜过之后,他走了,他投奔了当时在京郊活动的抗日组织,反正也是孤单着,死也没人心痛没人哭,就豁出去了吧。

但人有时候越是豁出去,越是死不了,多次受过伤的他转战南北,最后竟然熬到了抗战胜利。此时已经是1945年,三十多岁快四十的他以为太平年月就要来了,在街上和人们一起庆祝时,却偶然见到了一个看起来极其有师哥当年眉眼的男人走过,他大惊失色追上去,却没想到那人只是一转脸就不见了。

茫然中,他只当是自己认错了,转身往回走,可他不知道的是,那个人确实就是他的大师哥,当年被抓了壮丁的他在军阀队伍里,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活,几次想逃走回去找师弟,却都以失败告终。几年间他跟随过不同的队伍,最后一次,他加入的是国民党军队。他因为是老北京人,被士官看中,选出来当了特务。目的就是刺探城里共产党的活动。他确实看见了师弟,确实看见他穿着八路军的军装,但他不敢相认。他只能躲到胡同夹道最幽暗的角落边笑边哭。他谢谢老天给师弟留了一条活路,他哭自己可能永生无法再和师弟一起生活了。

抗日胜利之后,紧跟着就是三年内战,国共两党的斗争更加残酷,立了一些军功的师弟当了解放军一个小小的干部,又因为会曲艺,搞过一些小型演出,不少人都记住了他。可这些却都成了日后的祸根。解放了,建国了,在广场上看阅兵式时,他想自己也许就注定一个人了吧。师哥应该是已经死了,或者远走他乡了。也许师哥当年就觉得自己是个负担,才一走了之的。这样给自己催眠着,他决定忘掉过往。

四十来岁的时候,有人给他介绍了一个寡妇做妻子,那女人是个国民党军官的遗孀,带着两个儿子艰难度日,他想自己终归该有个家,就同意了。结婚之后的生活很是平静简单,但这平静只持续到五九年。

党内斗争开始了,跟着又是反右,文革爆发之前,他就被揭露出连他自己都快要忘记的身世来,曾经满清八旗子弟贵族家庭出身的他,再加上又在天桥当过艺人,自然成了敌对阶级和旧思想的代表。他被打倒了。

妻子也受了牵连,险些就被查出来给国民党军官当过太太的历史,结果紧要关头,已经年过半百的师弟,写了一纸离婚书,里面说,她只是个不识字的乡下寡妇,贫农出身,介绍她给我认识的人可以作证。巧的是,那个介绍人正是文革中的“红”典型,得知老友受难,赶快跑来,答应想办法把他弄出去,而且同意作证那女人不是国民党军官遗孀

世事难料,红的也可以转脸变成黑的,妻子迫于形势,跟他离婚了,带着两个儿子去了郊区农村,说在那儿等他,可他却就在被放出来的前夕,因为帮忙的老友一夜之间被打倒,而连带着卷进了更大的漩涡。十年动乱,他挨了无数的批判,留了一身治不好的病根,本已万念俱灰时,时间到了一九七六年,患了肺炎,在监狱里等死的他,却忽闻四人帮倒台的消息。几天之后,他被释放,直接送进了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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