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才算彻底清醒过来,然而有些话……已经来不及说、来不及改口了。
明明是想好了——明明是想好了的,再也不要见李雨升、再也不要和他有纠葛。就像来娣所说的,人是很健忘的,李雨升已经忘记了鹿明烛一次,不管是不是因为轮回转生,也一定可以忘记鹿明烛第二次。
只要鹿明烛不与他联系、不出现……且答应的事没能做到、吸走李雨升的阳寿导致他没办法救自己母亲活命的经历早晚会反刍成为怨怼——尽管在惊惧万分地看到李雨升腕间的伤口之后、听到李雨升说,因为鹿明烛吸走了他的阳寿,让他没能与母亲捆命时,鹿明烛心里甚至滋生了阴暗的、不该有的庆幸。
李雨升会慢慢在日复一日对母亲的思念中厌恶鹿明烛、忘却鹿明烛,甚至不用去刻意喂给他孟婆汤。这样,鹿明烛只需要想法子把亏欠给李雨升的那些阳寿给尽可能的补回来些,李雨升这一生就安全了、就可以了。
否则,继续和李雨升纠缠在一起,就像现在这样,说不准什么时候,又要李雨升折损阳寿来为鹿明烛“还阳”,倘若喜欢鹿明烛、同他在一起对于李雨升来说就是阶段性的自杀,鹿明烛实在接受不了、也承受不来。更何况,李雨升身上倒是有阳燧护着,不会被鹿明烛的鬾鬼阴气影响了——这也说不准——可李雨升的朋友、亲人,只要鹿明烛还在李雨升的身边,就不能同他们长时间相处,如若想要一直和李雨升在一起,就要把他带去一个没有别人的、不必同其他活人频繁接触、长期共处的地方,甚至把李雨升和自己圈禁起来,与世隔绝……
——这种事情,李雨升上辈子的时候阴差阳错地做过,鹿明烛看过他被孤独、凄凉的情绪包围着的样子,不是自己一个人一位凭借“爱意”可以中和的。每天想一百个花样为了逗李雨升笑一笑,李雨升笑得也累,他逗得也累。人和鬼怪不一样,终归是离不开亲缘关系和朋友关系的,鹿明烛不想再重蹈覆辙。
然而这一次醒来的时候,接二连三的冲击实在是太大,直接拍懵了鹿明烛的脑子,他迫切的想要抱着李雨升、证明李雨升是真实存在于自己身边的,想要骗得李雨升的“谅解”、证明李雨升是毫无芥蒂地爱自己的。鹿明烛想要知道李雨升去找捆命锁前前后后的事,想要知道李雨升怎么出现在这里、自己这样醒过来又让他赔进来多少年的命。
是以错过了让李雨升离开的机会,错过了叫李雨升走开、离自己远远的的机会。现在再开口,且不说一切都晚了,也显得怪异、不合时宜。
——逃跑吗?
鹿明烛抿了抿唇,小心地瞄了在搅合符水的李雨升一眼,掀开被子向下看了看。
身下是棉纱垫,再下面是塑料布,被子也是这样用塑料布与棉纱垫隔着,里面一多半是干净的,然而还是有许多刚渗出来的血水与组织液,双腿还有没有长好的地方,别说跑、走、跳了,穿条裤子只怕都费力,不知道要蹭掉多少皮肉下来。
更何况……失而复得的感觉实在乍然惊喜,鹿明烛收回视线低下头去,双手攥紧了被单,略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不舍得,实在是不舍得。实在是……无论如何都想要和李雨升在一起。
鬼怪的本性即是如此。自私、狂肆、贪婪,想要得到的东西,不惜一切代价。
等灰糊搅合得差不多、温度也凉下来一点了,李雨升便想端着水碗去送给鹿明烛喝了,没成想才一转身,就看到一颗红色的头从门板外伸了进来。
“嗨~”
“……”
李雨升强忍着把手里的碗砸到那颗红毛头上的冲动,瞪眼看着暗红色的脑袋又缩回了门板之外,接着门锁自己转动起来,“咔哒咔哒”两下解了锁。
红毛推开门,一瘸一拐地走进屋里,没走两步便觉得费劲,整个人浮了起来,从半空里飘到了鹿明烛的面前。
“好久不见啊,祝明。”
红毛倒是笑嘻嘻的,鹿明烛看到他却皱起了眉:“你怎么这样了?”
“哎,返老还童,不是挺好的?”红毛摊开手,飘荡着在鹿明烛面前转了一圈,李雨升走上前去将符水递到鹿明烛手里,鹿明烛接过了,目光还是停留在红毛的身上,低声问道:“你‘死’过了?”
“是,而且是在渡劫那天之后,也不知道我的好妹妹怎么就被杀死了、是不是被阿扶给杀死的,但是没有办法,感知到她确实死亡重生,我不得不自杀,现在这叫一个身娇体弱,那真是病如西子胜三分……”
红毛摆了一个矫揉造作的手势,自己语气轻快,鹿明烛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可是天地异象,我也能感受到法力激增,你们两个……”
“只要渡劫成功,该异动的便会开始异动,之后再让我们兄妹俩做一对亡命鸳鸯——这么说好像有点儿骨科了是不是——让我们兄妹俩做一对儿献祭了的童男玉女……唉,我是真的要累死了,身体完全被掏空了,无常鬼死后本就应该以人类的速度来生长肉身,可是他妈的现在这么乱,我要是一个小婴儿能干什么事儿啊?又要平定异象、又要强行催长我自己的身体,现在这个样子,已经是可以平衡的极限了。”
红毛说着,叹了一大口气,翻身“躺”在了半空,瞄了鹿明烛一眼:“我又不像你,可以靠‘外力’滋补,也不像巴瑛,吃点肉就能回复,对了,你掉下的肉别扔啊,巴瑛还在我那儿嗷嗷待哺呢,我可找不到那么多腐肉了,把你的肉带回去用鸡蛋液面包糠裹上炸一炸,邻居家的孩子都馋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