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雨升的表情也没有多么悲伤,好似只是简单地对鹿明烛赘述,可是鹿明烛却被铺天盖地的悲怆覆盖,几乎再度失去呼吸与心跳。
你不会怪我的
鹿明烛呆呆地看着李雨升,恍惚地伸出手去,触碰李雨升的下巴。
指间沾到水珠,顺着鹿明烛的手指向指缝滑落,李雨升攥住鹿明烛的手,不知何意地微微摇了摇头,转过身去拿床头柜上的纸。
“是我……”
“什么就是你,算了。”李雨升囫囵擦去自己脸上的泪,摆了摆手,说话的声音还有些瓮声瓮气。
“是我害你母亲去世的,对不起,是我害的……”鹿明烛攥紧了李雨升的衣袖,李雨升转过脸去,望着鹿明烛银波翻动的眼睛,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来:“别乱说,那七年阳寿是我自己愿意给你的,你拒绝了那么多次,我强塞给你,我妈是被长鬼的阴气扫到才害了命,你杀了长鬼已经是为她报仇。这事儿就算非得深究一个冤有头债有主,也得是扶应那狗杂种偿命,怎么都怪不到你头上。”
“是我,就是我……你不知道,你都不知道……”鹿明烛紧皱着眉,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在李雨升的面前不断地摇着头。他这幅反应实在过于反常,李雨升为母亲去世心痛之余更加心疼万分,张开手臂小心地将鹿明烛抱住了,低声哄道:“不怪你,你别这样。”
“对不起……李雨升,我对不起你,都是我不好……答应你的事情我没有办到,还害死了你母亲……”鹿明烛紧紧地抱着李雨升,语气里满是哽咽哀切,只是不见一丝水雾蒙上眼球,他将额头抵上李雨升的颈窝,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全身颤抖许久,才轻轻地、试探地问:“你不怪我对吗……升哥,你不会怪我的,对不对?”
“本来就不怪你,不要乱想。”李雨升安抚地拍了拍鹿明烛的背,将鹿明烛从自己怀里拉出来,双手捧住了鹿明烛的脸,轻轻在鹿明烛的脸颊处吻了吻。
鹿明烛的神色有些怪异,但因为眼瞳过于妖冶而隐没,他望着李雨升,先是安静了一会儿,接着忽地又一把将李雨升的胳膊抓住了,紧盯着李雨升的眼睛,亟亟地道:“那你说你原谅我了,你说你原谅我——你不会怪我的,快点说你原谅我了,升哥,我求求你,你说你原谅我了,你快说!”
“好,好,我原谅你,没事的,我早都已经接受这个结果了。”李雨升没发现鹿明烛的异样,将鹿明烛的头发拢了拢。鹿明烛依旧怔忪的看着李雨升,整个人紧绷着,过了许久,才好似缓和下来一些,试探着伸出手去捧住李雨升的脸,喃喃自语道:“你不知道……你不会怪我,就算知道了……你已经原谅我了,你已经原谅我了……没事了,我没事了……我们没事的……”
他咕咕哝哝地说了一串,颇有些神经质了的感觉,李雨升总算觉得有些怪异,才皱起眉来想要细问,鹿明烛的眼睛却蓦然转成黑白,定定地望着他,眸中满是歉疚与心疼的神色。
“你是不是很伤心。”鹿明烛轻声对李雨升说着,向李雨升凑近几分,重新将李雨升抱住了。
这一次鹿明烛抱得也很轻,没有十分用力,将自己的肩膀、下巴都贴在李雨升的身上,李雨升听见他在耳边对自己说:
“想哭就哭一会儿吧。”
其实李雨升是不想哭的。
无关乎什么男儿流血不流泪之类死要面子活受罪的理由,或许是没有亲眼见到母亲咽气、或许是真的做了太久思想准备、或许是母亲走的太过突然,他的脑子还没有转过弯来、没有什么实感,体会就和母亲说要去到邻村帮小姐妹做活计、一去多半个礼拜的感觉差不了太多。
最多不过是,李雨升很清楚,这一次母亲不会再回来了。
但鹿明烛的话就像是有什么魔力——或许他擅自动用了鬾鬼蛊惑人心的能力——李雨升不知道、不清楚、不想深究,他只知道自己猛然将鹿明烛抱得很紧,接着哭了起来,哭得很大声,哭到嘴唇都麻木,近乎撕心裂肺、全身抽搐。
脑袋好像都因为这样的大哭而缺氧,耳边发出嗡嗡的声响,额头上好似勒了一根紧箍咒,恶狠狠地向内收着,疼得李雨升近乎晕眩,眼前也炸开了五颜六色的、像是电视机坏掉了一样的雪花。
——母亲不会回来了。
——他再也没有妈妈了。
约莫是一直压抑在身体深处的情绪宣泄出去了的缘故,渐渐收住哭声、氧气回到身体里之后,李雨升感觉整个人像是轻快了一些,思维也不那么悲观固执,可以自如地思考一二了。
至于鹿明烛,也慢慢地恢复过来,不像刚刚苏醒时那样懵懂——实则,在这一次之前,鹿明烛已经“醒”过几次了。
第一次眼睛刚一睁开便又闭上,那时李雨升还未与他有什么接触,只是把鹿明烛带进了红毛安排的这间狭小的开放式一居室里、将空调打开,为鹿明烛“化冻”,李雨升都没来得及叫上一声,人就又“死”了回去。
刚把鹿明烛带回来的几日,简直不堪回首,鹿明烛身上的皮肉本就溃烂,加之一冻一化,稍微碰一碰便有肉块会掉落下来,李雨升处理掉也不是留着也不是,最后只得把鹿明烛安安稳稳放在床上,用了红毛说得“自己橹然后一点一点喂进去”的法子。
哪怕是自己的爱人,和这样高度腐烂的一具尸体共处一室,还要进行一些无异于“歼尸”的行为,李雨升很难描述自己究竟是心理更加强大了还是心理更加变态了,唯一能够肯定的一点是,他切切实实地体会到了,鹿明烛曾经说的,“自己变得越来越不像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