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怀然一袭白紫道袍,是燃夜宗里弟子打扮,还是那副温润好说话的模样。他给迟诨递过来一张丝绢,温和道:“我哥来了信,说起你,让我无论如何帮一帮。”迟诨手一顿。“他说知道你记恨他,也不求你原谅,只希望你照顾好自己。”鬼门关下阴风阵阵,连带着宋怀然的声线都显得缥缈不定。迟诨安静听着,攥紧丝绢:“我知道跟他没有关系,但是我……我没有办法,我放不下……”宋怀然轻拍了拍她的背,眺望关内,幽冥界黑雾缭绕、鬼火飘飘,他闭目沉思片刻,道:“迟宿的肉身沾了妖气,损毁后不能再用,他一介凡人,我也不能用太岁为他重塑身躯——”为死谋生,其实犯了宋怀然的忌讳,但叶逐明开了口,他又不能不管。叹了口气,宋怀然抬手召来一团鬼火,虚划几下,那鬼火当即化作信笺,朝关内疾射而去。“先问一问吧。”他道。迟诨想说问谁,忽见关内雾霭翻滚,有一人匆匆而来。他头顶乌纱飘软带,腰围犀角显金厢,手擎笏板,身着罗袍,到了跟前朝宋怀然拱手一拜。“不知宋仙长驾到,有失远迎。阎罗王在鬼君府与鬼帝议事,脱不开身,差下官前来接待,还望宋仙长多多包涵。”宋怀然回了一礼,笑道:“贸然叨扰,是怀然失了礼数,还望崔大人见谅。”来者正是四大判官之首,崔珏崔判官。他摆手说着哪里哪里,不着痕迹瞥一眼旁边的迟诨,笑问:“不知宋仙长前来,所为何事?”宋怀然:“我有一凡人故交,名叫迟宿,四月前被妖兽蛟羊所杀——这位是他长姐迟诨——我曾受过迟姐姐恩惠,不曾报答,她与迟宿相依为命,实在悲痛,央求到我这里……”他没有继续往下说,但崔判官已然明了来意。放生魂还阳不合规矩,但宋怀然亲自登门,面子不能不给,可那蛟羊曾是道君麾下干将,杀人即毁尸,纵使放了魂魄也不能复生。崔判官思量一番,不好直接道明,便道:“逝者已去,亲者悲戚。请宋仙长和这位姑娘随我到阎罗殿,先将此人魂魄召来,姐弟见过后再行商议。”宋怀然一拱手:“有劳。”崔判官领着二人来到阎罗殿,那看门的两列罗刹闻到迟诨身上画皮鬼的气息,顿时口泄涎水,蠢蠢欲动。没等崔判官训斥,宋怀然就抬手将迟诨往身后一挡,抬眼淡淡望去。眸中金光微闪,那十几个凶神恶煞的罗刹身形立刻如雕塑般齐齐定住,直到迟诨走过它们进到内殿,众罗刹才露出清醒之色。崔判官问过迟宿生辰,差了牛头马面去唤,他请二人落座,拿来一本书册。那册子上写有《生死簿》,明明看着不过两寸厚,书页哗哗翻动时却不见减少,迟诨心下焦急,一会儿偏头看殿外,一会儿转头盯生死簿。“找到了。”崔判官摁住书页。迟诨立刻跳起来要去看,却被宋怀然拦下。“窥伺天机,要受天谴。”他淡淡道。崔判官皱眉盯了半晌,咦了一声,目光如炬望向迟诨:“你这弟弟命格极硬,七岁克死双亲,原该九岁早夭——命里遇了贵人,得承十五年寿命,替贵人挡了一劫,是故寿终。”迟诨张了张嘴:“那贵人……是叶逐明?”崔判官略有迟疑,先看了眼宋怀然。宋怀然看着迟诨,轻轻摇头。“贵人是你。“我哥与他非亲非故,命里并无交集,当年出手救助也看在你。”迟诨难以置信:“他为我挡了劫?我什么劫?”宋怀然垂眼看着她,叹了口气:“你是我哥左膀右臂,平日形影不离,那天,他本来想叫你一起回去……”不过因为当时秦微市诸事复杂,迟诨给叶逐明说自己脱不开身,便叫了迟宿来。他没有把话说透,但迟诨已然反应过来,哆嗦道:“所以……是我害死了他……他是替我……”迟诨几乎站立不稳,她后退几步,却听到一声有些空旷的呼唤。“姐。”她身子一抖,眼泪唰掉下来,却迟迟不敢回头。阴冷的气息靠近,她被一双半透明的手臂搂进怀里。“姐……”颤抖嘶哑的声音响在耳边,血泪一滴滴砸在她后颈。迟诨再也忍不住,转身搂抱住那道虚幻身躯,嚎啕大哭。宋怀然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望向崔判官,轻声问:“大人可有法子助他还阳?”崔判官沉沉摇头:“他一介凡人,肉身已毁,何况命定如此,如若强行还阳,那……”他隐晦地看了眼痛哭不止的迟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