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昼还坐在地上,见了他后本能地伸手,护住身后的叶逐明和陆浆夜。顾霖的掌心悬着一朵凋零得只剩两片花瓣的莲花,有一根灰色的线摊在上面,细看才发觉那竟然是条龙。他一直盯着手里的莲花,没有流泪也没有言语,甚至表情都很淡然,但陆昼不知为何,竟感觉到一股浓郁的悲戚哀伤。甚至顾霖这个人,尽管还是威仪端肃,可陆昼看着他,莫名联想到一盏破败不堪的油灯,火焰微弱瘦小,一阵风就能吹灭。顾霖看了手里的莲花许久,才把目光移到陆昼身上,并不对他那警惕抵触的行为多加置喙,缓声道:“方才,多谢你舍身相助。”陆昼一哂,默了片刻才道:“我只是……看到逐明的身体撑不下去了。”也许他确实有一些伟大的舍身想法,但不得不说,真正驱使他下决心的,还是那一刻叶逐明濒临崩溃的身体。“殊途同归。”顾霖浅淡一笑。陆昼道:“所以,你赢了?陆压呢?这里是什么地方?我到底死没死?”“道君肉身已然归墟。”顾霖一招手,驱散周遭白茫茫雾气,陆昼隐约听到水拍浪打声,忙趴在圆台边缘看,发现下方竟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墨色汪洋。然后顾霖不急不慢地回答他的一连串问题。“这里是妖魔域,道君的灵气渡化了此间邪祟,它们的神魂灵智尽溃,尸身便化成了水。至于你,自然还没有活着。”无论初衷如何,陆压到底是为人界除了最大的隐患,天道如果偿补不了这份滔天功德,日后必生祸端。所以陆昼要来承这份天恩,他不能死。陆昼不知其中道理,只当顾霖是感激自己自杀壮举才救下他,沉吟少许:“那我姐现在算什么?她现在还是陆压?”顾霖一笑:“三千年前,道君神念一动,欲知人间模样,这抹残念便离开了峦封大阵,与残念一道走的,还有道君人魂。没了人魂,也就失了欲感,是以他封闭入阵,直至今日残念归来。”从始至终,陆压游离在外的,都只有一抹意志和一道人魂,只是意志本就因他思凡而生,竟自动补全了他未有的两魂七魄,在人间游荡三千年。陆浆夜是变数,陆广给了她地魂和非毒、雀阴二魄,原本已定陆浆夜为下一具肉身,偏偏她生了一场大病,肉身出现缺陷,陆广不得不另寻出路,发现新生子的肉身竟能接纳最为难容的人魂。陆昼会成为他新的躯体,会接替他成为下一个陆压,为确保万无一失,陆广决心先拿回陆浆夜身上的魂魄。可他小瞧了自己十五岁的女儿,竟然被当场反杀。于是陆浆夜率先一步继承残念,成了“陆压”,她在循规杀死陆昼取回人魂和拿回肉身一劳永逸之间,选择了后者。奈何二十年谋划,却因陆昼一刀功败垂成。“如果她能醒来,想成为谁,全凭她自己决断。”陆昼很敏锐:“如果?”顾霖伸手,捻下仅剩的两片花瓣:“我现在当真是油尽灯枯,半分灵气也无,没有能力为你们再开通道。要出去就只有渡河这一个法子,但这黑水域是无数妖魔所化,就是我踏进去也会消亡。不过我的妻子原身是佛界圣宝千瓣莲,又融了忘川水,至洁至阴,只要裹上这花瓣,便能保一人横渡黑水域不受侵扰。一直往东,就是昆仑墟,那里连通人界,出去便可重获新生。”陆昼盯着他手里的两片花瓣:“只有两片?”顾霖:“只有两片。”陆压出手尽是杀招,纵然是在对方的太虚小界中,千瓣莲也难以避免地受了波及。“都给我们?你不走?”“我即阵法,走不了的。”陆昼沉默了。顾霖道:“本想直接送你与青龙后人出去,但实在有心无力。”在陆昼醒来前,他甚至没能凝聚出千瓣莲。“你既苏醒,我便交由你决断吧。”说罢,两片洁白花瓣轻轻落入陆昼掌心。“青龙后人受我灵气冲刷,外貌多有损毁,寻常法子治不得。出去后往东北方向,到燃夜宗找宋怀然,他与我师出同门,可以医治。”陆昼:“师出同门?”“燃夜宗师祖,是我授业之师。”顾霖把莲蓬递给陆昼,连同趴在上面的灰色小龙,“他……也是我的岳父。劳烦将这莲蓬与徉烽一同交给宋怀然,他会呈递师尊。”陆昼沉默接过,将莲蓬妥帖放进叶逐明胸口,将自己的衣物干净处撕下,咬破手指潦草写了两行血书,一同放进叶逐明心口。顾霖隐晦提醒:“你算是陆压后人,又有救世功德,一旦得生,前路必定辉煌坦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