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闭上了眼。陆昼感觉到自己腰上的手在微微发抖,抬头只窥见小半张线条锋利的侧脸,陆浆夜一言不发将他放下,径直朝灵潭飞去。业火骤起骤歇,其余几人也觉察到了异动,林琴和赵凰石放弃与羊姣缠斗,转头奔截陆浆夜,盘慕也从坑里爬出来,手里提剑追上。陆浆夜头也不回,只一挥手,地面瞬间探射出无数黑根,在嗖嗖风声中灵活迅疾地裹住三人,将其牢牢压制。完了……盘慕眼睁睁看着黑色业火簇簇跳跃,漩涡渐消,灵潭表面渐趋平静,甚至浮上一层黯淡的灰。灵潭中央悬停一人,银发白袍,盘腿端坐,双手捏诀置于膝上。尽管眉睫染霜,但面容很是年轻,甚至颇为俊逸,只是五官轮廓过于锋利,即便双眸紧闭面无波澜,也透出股孤高清冷的气息。他从头到脚都是白的,连肤色也皎若月华,只有一双薄唇,透出三分朱色。陆浆夜走进灵潭,步步生莲,等来到男子身前,她长久地凝望这张脸,抬手,食指点在他额头。道道飓风瞬间向四周扩散,带着毁天灭地的骇人气势,气浪宛如锋刃席卷整个瀛洲岛,方圆百里草木尽毁,露出焦黑泛红的大地。那困住三人的藤蔓也能幸免,盘慕和林琴溢出灵气护体,赵凰石在脱困瞬间化了原型,在气浪绞杀前将叶逐明护在了羽翼下。陆昼被陆浆夜放开就朝叶逐明跑去,但距离实在太远,变故发生时羊姣又将他拦住相护,只能焦急望着那个方向,直到看见朱雀才稍稍安定。这气浪太过霸道,纵有灵气护体,盘慕还是脏腑受损,惊骇之际抬头望向灵潭。业火已散,湖面上雾气蒙蒙,在稀薄青绿里,一道霜月身影高高浮立上空。是那银发男子。他睁开了眼,银瞳赛冰胜雪,漠视万物;面容不悲不喜,超然世外。这样的模样和姿态,合该不染凡尘。偏偏怀抱之中,安静躺着陆浆夜的肉身。他垂眸看向臂弯中人,眼睫微动。陆昼望向那男子,对方似有所感,偏头眺来。视线交汇瞬间,陆昼心神一震,恍惚听见来自血脉的呼唤。……这个男人,才是真正的陆压。陆压一头银发半披半挽,在见到陆昼后表情略有松动,将怀中人幻化为一根玉簪,插入发髻。他抬脚,空中泛起波纹。除了陆昼,所有人的身体都不受控制地发抖,在这股无形威压下面色惨白地匍匐于地。只一步,男子就落到了陆昼面前。“本座人魂。”陆压薄唇微启。他的声音和面容一样年轻,好似撞钟击鼓,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这是一张从未见过的脸,连神态都完全陌生,漠然至极。陆昼在对方的银瞳里看到了日升月落、星辰运转,唯独不见半分自己倒影。“你……”陆昼艰难开口,“你还是我姐吗?”这话有些可笑,面前男子身形颀长,长靴虽未触及实地,也比陆昼高了整整一个头。男子毫无动容:“本座名唤陆压。”“那我姐呢?!”“只有本座。”陆昼顿觉不妙。如果照陆浆夜的说法,她只是把魂魄意识放回了这具肉身,粗俗地讲,只是换个壳子。但看这现状,怎么好像连芯子也换了?他怒从心起,竟想揪住陆压揍一顿:“把我姐还来!”他伸手却抓了个空,陆压的身躯明明清晰可见,却又触摸不到,宛如虚幻。陆压脸上古井无波,并不因冒犯动怒。微微抬手,五指虚虚笼在陆昼头上。似有利刃自天灵盖贯入头颅,前所未有的剧痛袭来,陆昼面容扭曲到极点,汗如雨下,连叫痛的力气都没有,喉咙里逸出两道嗬嗬声。他能够清晰感觉到自己体内有什么被剥离,五脏六腑都拉扯得变了形,他在这种非人的痛楚里无端意识到,陆压这是在取他的魂魄。给他吧,给他吧。陆昼放弃挣扎,眼角溢出泪水。陆压瞥见那两行清泪,万年波澜不惊的道心忽地动了一下。识海里猛然出现一道急切声音。“放开他!”陆压微怔,不由自主撤回灵力。已经剥到一半的魂魄又归位,陆昼劫后余生,脱力软倒在地。怪哉。陆压看着自己虚软无力、艰难喘息的人魂,长眉轻蹙。一缕残念在外游荡三千载,换过上百具肉身都未有差池,可最后的这具,人身意志未磨灭也就罢了,竟能与他神魂共存。识海是他命门,在彻底解决这个意外之前,人魂还得在肉体凡胎多待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