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原本习惯里是不开工的,但工坊的订单量都大,而且新来鸣水的工人们大多没有足够底子可以不工作赚钱一个月,真要全都遵守着老习惯,怕是得饿死不少人。因此,在刚开始有人忧心忡忡询问腊月开工事项的时候,吴威就和江乐山商量了不停工的安排。在传到薛瑜耳中时,不仅没反对,还授意在年节里做工要加十分之一的工钱。一般要人年节上铺子里干活的掌柜,若是心善会多给些,若是手紧就什么都没有,顶撞了没准还得失去工作,而这还是外面不抢手的活。在鸣水工坊中,哪有什么活计不抢手,看上去本是没必要增加工钱的,连吴威在提出时也没有想到这一点。薛瑜也不是要做影响市场平衡的事,真照搬后世的节假日三倍工资,怕是工坊工人们还没说什么,早早来到鸣水扎根的佃户们就要闹起来了。但一点都不给,虽然这时候为了好好活下去,工人们也会拼命做工,可等到以后条件变好,比起赚钱更想要回去过节的时候再追加节日这部分工钱,他们回想起来过去,违背传统的习惯让人做事,难免感觉缺了些人情味,自觉辛苦为工坊做事的心情多于感激能够拿到这份工作。这样断掉鸣水刚培养出的一点归属感,降低工人们的幸福感,未免太不划算。拿到以年节节礼的名义发放的每人十分之一工钱,仍旧是多劳多得的鸣水。辛林了结了早上的工作,看着自己名字后面多出来的一部分数字,反复数了三遍,没忍住咧开嘴笑了起来。他兑换了今天多出来的十分之一,在难得的一天里奖励自己多拿了一个饼子。推脱了马车工坊的人叫他过去做工,陪着母亲和妹妹一起将准备的祭祖肉干和饼子整齐垒到水泥板上,拿两根干草代替香烛,借了学堂里的火,在青烟中一起向先祖诉说着这颠沛流离又顺利的一年。“……我们到了鸣水,也算有个家了。”辛母喃喃着说完,辛林却有些忧愁,“要是鸣水不在这么远的雍州,而是在我们那里,该多好啊。”辛母摇摇头,“在北边,也没有这么安定的地方。”她感念三皇子收留他们做事,却也并不觉得工坊能在边关开起来,这样的神仙般的地方,大概只有这里才会有吧。辛林对三殿下的敬仰让他反驳了母亲,“殿下在鸣水做了好事,收留了我们,但殿下心、心、心怀天下,总有一天,她肯定也会管咱们家那边的!”在他眼中,三殿下无所不能。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在课堂上听师长教导学到的词。辛小妹靠着哥哥,小声道,“到那时候,咱们也回去,帮殿下做事。”“嗯!”辛林深感妹妹说到了自己心坎里,两人相视而笑,辛母在旁边看着孩子们,心思却飞到了远方。真会有那么一天吗?刚刚结束一堂课的江乐山出来,刚好听到了母子间的对话。其实辛母说的没错,鸣水若不是地处腹地,紧挨京城,旁边还有军队在,就算皇子再有本事,也会在时不时的边关兵祸和世家倾轧中无法继续。到了地方上,地方士绅才是龙蛇。他眺望着延绵的隆山,却总是忍不住看向近处走过的工人和新修的屋舍,短短几个月,鸣水县里的隆山山脚下,已经不是曾经的模样。而这只是因为一个皇子的到来,若没有三皇子设立工坊,或许现在他每天发愁的都还是如何安置流民棚里的流民过冬。会有那么一天的。他会在薛瑜手下,见到那一天到来。工人们不能离开工坊篱笆的范围,祭祀都留在了空地之上,外面搭建的竹棚已经有段时间没人来了,看上去有些萧瑟,但来到时间各不相同的工人们看着它却觉得格外亲切,在拿出准备好的东西告祭先祖后,也不忘对竹棚施礼。除了笑声,也有低泣声,辛苦背井离乡来到鸣水,在终于确认自己能够落脚后的第一年祭祀里,每个人都拿出了最好的东西。不过祭品并没有浪费,一个人供完,絮絮说完与先祖和各路神明的话,就揣着离开了,到夜里还能分着给自家加餐呢。他们见到江乐山怔忪,纷纷笑着与他施礼打招呼,靠双手换来的新生活让他们眼瞳明亮,或许身体虚弱,但绝不灰败无力。陆陆续续的家祭在傍晚临近,最后一波换班的人下工后结束,到了往日下工时间,一直负责着鸣水工坊的人都到了,积累了不少焚烧痕迹的空地上被指挥着布置了起来,有了基本的祭祀轮廓。工坊负责人吴威和鸣水县令江乐山站在最前面,平日里守着鸣水客栈打理与商队交际的喜儿站在旁边,有些不适应鸣水的变化。由于兵械坊其他匠人都要在家团聚,不舍得从京城把家人接来的姜匠独自一人,看着别人家团团圆圆,连江乐山的屠户后爹和娘都借着运猪来看忘了成天忙着别人家事,顾不上回家的儿子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