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猛毒者消失在熙熙攘攘的蜘蛛大军里,盛玉年微微一笑,披好斗篷,继续逛街。
他走过血腥畸形的屠宰场,在那里欣赏到不少恶魔的形形色色的残躯。案板后的蜘蛛大多体格壮硕,螯肢锐利,牠们挥舞着砍刀,将血肉模糊,还在活动的奇异肢体展示给路过的顾客看。盛玉年同时在里头发现了许多人类的残缺尸块,无数片黑油油的头发在血水中蜿蜒游荡。
要么吃,要么被吃,地狱的法则粗陋简短,同时嗜血得像一把快刀,明晃晃地剖在每个生灵面前。
盛玉年歪一下脑袋,他的面容平静得一如往昔,像一块阴腻的玉,一颗月亮的暗面,外物留不下任何波动涟漪。他沉稳地走过这里,继续浏览下个景点。
屠宰场的隔壁就是奴隶市场,嘶吼叫卖声不绝于耳,盛玉年眼睛尖,一下就看到押送奴隶的重装部队,从街道中央趾高气昂地推挤过来。
那些蜘蛛的体型远超其他同族,甚至能与穆赫特相媲美。牠们身覆重甲,犹如行走的尖刺堡垒,腰间拴着长满棘刺的铁链,铁链的另一端,则是一群像死狗般吊着摇晃的罪人。
重碾者,盛玉年知道牠们的名号。
这些可怜的囚犯当然没有盛玉年的待遇,更买不到印刻铭文的蛛丝靴子,此刻,他们就像一排悬挂风干的腊肉,浑身血迹斑斑,浸透囚衣。
很显然,按照蜘蛛巢的规矩,活着的罪人都是属于穆赫特的所有物,这些押运罪人的部队,肯定也是朝着穆赫特的方向过去的。
盛玉年忽然有点好奇。
鬼婆亲口对他说过,如今能来到蜘蛛巢的罪人已经越来越少,他则是近年来的第一个,那眼前这一大嘟噜算什么?算其他恶魔领主派进来的间谍吗?
他支着下巴,为这点不同寻常的波澜感到高兴。
他喜欢兴风作浪,喜欢看到事态因为他的到来而发生变化——因为他合该是一切的中心,既然地球是绕着太阳转的,那么万事万物为什么不是围绕着他而转的呢?
可惜,盛玉年没能高兴太长时间。
也许是感知到了同类的气息,也许是他支着下巴微笑的样子太显眼,一个挂在重碾者腰间的罪人猛然睁大眼睛,伸出指甲劈裂,血淋淋的手,指证着他的方向,口齿不清地大声说:“他逃了!他逃了!抓住他,他逃了!”
盛玉年的微笑消失了。
伴随盔甲撞击的巨大声响,一个重碾者凶悍地搡开同伴,解下腰间的倒刺钢鞭,狂暴地朝他的方向冲来。
“回到你应该待的位置去,肉!”
牠嘶吼着,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黑铜头罩下,三对眼睛发出刺眼的红光。
盛玉年没有动,他不仅没有动,反而揭开斗篷,慢条斯理地抬起左手,将鬓边长了些的碎发别在耳后。
穆赫特编织的丝巾,就在他的手腕上飘动。
重碾者一下变了脸色,周围的蜘蛛同时急忙避开了这里。牠急停在人类面前,八条笨重的足肢来回乱踩,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
“我不是‘逃走的肉’。”盛玉年好整以暇地回答,他抬头望着重碾者,似乎不是在面对一个残暴巨硕的恶魔,而是在欣赏一个过大的,描金边的骨瓷茶杯,“穆赫特告诉我,我可以在集市里逛一逛。怎么,难道我不可以吗?”
在能够保障人身安全的前提下,盛玉年确实很喜欢和这些小蜘蛛玩一点小游戏,他唇边噙着笑,脑子里已经浮出又一个有趣的计划。
而他的这种态度,果然更加刺激本就一直处于愤怒状态的重碾者。
“塑命者钟爱一个罪人”的流言,近期早已传得沸沸扬扬,无魔不知,无魔不晓。支柱每天流过何止千万条讯息,其中一半在谈这件事,另一半在隐晦地谈这件事。牠们说从不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的塑命者,如今已为那个人类挑定了固有的巢穴,牠将宝库的大门敞开,又为人类修建了精美的尖塔。
“原来是你,”重碾者咆哮道,“你以为有血魔为你撑腰,你就能什么都不怕了?”
学着红苔的样子,盛玉年耸耸肩,语气优雅,带着精准如手术刀的嘲讽意味:“哎哟,我真害怕,很抱歉你看不出来这点,但我的确是怕的,毕竟我只是个无辜的过路人。现在,我们可以桥归桥,路归路了吗?哦,再次抱歉——我用的这些词,是不是有些太考验你的理解能力了?”
重碾者反应了两秒钟,顿时暴跳如雷,怒吼道:“也许我会撕开你的腿,把你从中间开始活吃掉,你这块胆大包天的肉!”
牠咆哮时,灼热的口涎如倾泻而下的岩浆,劈头盖脸地浇在盛玉年的衣摆上。
盛玉年丝毫不为所动,他沉吟一下,只说了四个字:“别逗我笑。”阵蛛丝喷吐的疾响,双胞胎终于姗姗来迟,落在盛玉年身后,对重碾者龇出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