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里不分白天黑夜,好在灵体没有生物钟的问题,他就按照附近灯光的明暗划分白天黑夜。水晶灯最亮的时候,就是他去坟场工作的时间,等到在坟场里清出一小座骨头山的空余之后,就到了他该下班的时候了。
回到他的小窝,盛玉年先不紧不慢地打开蜘蛛鬼婆给他的袋子,从里头挑一块结晶含在嘴里,这就是他两到三天的“饭”。
这种吸收能量的方式,确实比以前狩猎恶魔的方式还要省时省力。
紧接着,他就开始继续编织那些蜘蛛丝。
他发现,除了用来引诱穆赫特,这些蛛丝本身的可塑性也是很强的。很多年以前,盛玉年演过一个当篾匠的小配角,当时为了好发通稿营销,他很是下过一番苦功夫,学习如何用篾条制作各种生活用品。万法互通,如今他将编竹片的手艺重新拾起来,稍加改造,很快就给自己编出了一个蛛丝的枕头。
他再努力一点,一床软软和和的蛛丝被子也快编好了。
“习惯”是个很可怕的东西,打他第一天掉进蜘蛛巢,听见鬼婆的描述,以及蛛群的此起彼伏,漫山遍野的笑声时,他心里就在思考这个计划。
诚如他人所说,穆赫特心高气傲,脾气又暴烈,牠怎么能忍受来自眷族的嘲弄?然而这里是地狱,实力和能力凌驾在一切之上,鬼婆说牠失去了权柄,虽然盛玉年暂时还没挖掘出这个秘密,不过可想而知,一个失去了权力地位,只能把巢穴安在不见天日的地下的大恶魔,就算再怎么发火,牠难道还能改变现状不成?
恶魔尽是目无法纪,残酷混沌的生物。穆赫特管不了那些小蜘蛛背地里的嘲笑,更不可能杀光所有的眷族,能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尊敬,已经算那些恶魔惜命啦。
偏偏牠又是巢穴的主人,蛛丝构筑着整个地下都城,完全可以听到任意一个角落里的响动……
盛玉年神秘地一笑,不紧不慢地抚摩雪白的丝线,让它们发出落雨一样惬意的沙沙声。
爱抚总比恶意好,温柔绵软的弹奏,总比刺耳聒噪的笑声好,对不对?
他完美地把控节奏,很有规律地过了两个多星期,竟然在地狱——尤其是毒蛛如云的蜘蛛巢里,过上了有的正常活人都弄不到的安稳日子!
但正如他所说,恶魔全是一群天性混乱的孽种,他活得这么舒坦,很多暗中观察他的蜘蛛便要打心眼儿里不舒坦了。于是这天早上,盛玉年再去坟场清扫骨头的时候,有三头半人半蛛的恶魔将他堵在了那里。
牠们不是别的蜘蛛,正是盛玉年掉下来的第一时间,就抢先围住他的那三只。假如不是鬼婆插手抢人,牠们才顾不得穆赫特立下了什么规矩,先开饭再说。
牠们的年纪似乎也不算很大,盛玉年可以理解,一堆年轻气盛的雄蛛攒在一起,当然是看不起另一只残缺的雄蛛的——不管对方是不是整座巢穴的主人。
被三只恶魔围在中间,他非但不害怕,反而兴奋得连手臂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盛玉年知道,自己一直等待的机会,终于在今天到来。
面对三只恶魔的围堵,他先后退了一步,目露警惕地问:“你们要干什么?”
“我的网里正好缺一个装饰品,”中间的人蛛带着欣赏的微笑,充满贪欲地打量着面前的人类,“美丽的装饰品。”
“而我缺一个好用的杯子,”左边的恶魔赞同地点头,“他的手臂可以做一个非常细腻的造型。”
“把他的剩下的部分给我吧,”右边的恶魔嘶嘶道,“我一直想要一张活体椅子,会哭泣,会尖叫,那就最好不过了。”
如果是普通人听到这些议论,再看到恶魔的面貌,一定会软倒在地,吓到失禁也说不准,可盛玉年只想笑。
他在蜘蛛巢安置的时间很短,然而他不是傻子。难道鬼婆是为了做慈善才留下他,给他食物和工作的?难道穆赫特没有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杀了他,是因为牠善心大发吗?
这其中必定有更重要的原因,迫使巢穴中地位颇高的两个恶魔做出抉择。牠们决心要保住盛玉年的命,其他恶魔除了无用的挑衅和恐吓,还能做什么?
不过,他仍然表现出非常害怕的样子,低声说:“你们想干什么?是……是女士吩咐我在这里工作,管理坟场,我没有违规!”
三头恶魔爆发出刺耳的笑声,牠们围着盛玉年,尽情地恫吓、挖苦,以观赏他畏惧瑟缩的神情为乐,好在牠们还顾忌着盛玉年身上的气息,没有直接上手,用锋利的尖甲戳弄他。
等到人类脸色惨白,几欲昏倒,牠们才稍微满足,洋洋得意地放他离去。
盛玉年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出一段距离,然后,他故技重施,再次回头看了那三只恶魔一眼。
上一次他用这招,对穆赫特递出的是含情脉脉的眼波,恨不得将对方的四颗眼珠子全勾过来;这一次他再回头,丰润的嘴唇却噙着轻蔑的弧度,一张似笑非笑,眼尾上挑的美人面,足以让全天下的男人都气血上涌,在大怒中将脸孔烧得通红。
那些恶魔当然也是雄性,并且,恶魔终归要比人类的男人聪明一点。
牠们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被盛玉年耍了,当即怒不可遏,猛地朝他跳袭过去,誓要抓住那个可恨的人类。而盛玉年飞快地换了一张脸,惊叫着开始逃命。
人类必然跑不过八条腿的恶魔,盛玉年一边大喊救命,一边被骨头绊倒在地,眼看就要迎来他的第二次死亡,半空中,灰白的蜘蛛蓦然汇聚出鬼婆的人形。
牠盯着三头气势汹汹的年轻雄蛛,干瘪的嘴唇微动,吐出一个词语。
“滚开!”
半空中仿佛打了个雷霆,三只恶魔措手不及,被震地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好不狼狈。
鬼婆厌烦地盯着牠们,没好气地说:“还不快走?”
盛玉年像是被吓傻了,他跳起来,一声不吭地抱着自己的工具,埋头便跑。
他犹如一只惊惶的鹿,一头撞进自己的小窝,扑在那些没编完的蛛丝上,吓得全身发颤,扑簌簌地抖个不停。
接着,他将这许多的颤抖,狂跳的心声,还有抽泣一般断断续续的吐息,一股脑儿地打了个包,统统丢到丝线那头,全砸到穆赫特的身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