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番冒犯意味十足,甚至带着侮辱性的问题,盛玉年只是黯然地蹙了下眉心,便展开笑颜,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道:“是,我是盛玉年,初来乍到,还不是很熟悉环境。大家是怎么到这儿的?”
李绩看了他半天,依稀也认出了那张大荧幕上风头无两的脸,稀罕地“哟嚯”了一声。
虽说下到地狱的人没有无辜的,但他这种态度,这种风度,实在是罕见。李绩以前遇到的人类同胞,要么一副趾高气昂,死了也不冤的拽样,要么就是圆滑得过了头,一看可以依附的小队,赶紧扑过来抱大腿的贱样。
他思索两秒钟,拄着手里的骨质尖刀,把头一偏:“相逢即是有缘,要不要跟我们一块儿?”
大概是出于一种收集战利品的心态,他将盛玉年吸纳进了自己的队伍。一个大明星,无论下到地狱还是上到天堂,这样的人都是有价值的,他做多了贩人的生意,知道什么货色才最珍稀。
接下来的几天,情况大大超出了李绩的预料。
都说男人多的地方是非多,一群渣滓烂人扎堆的鬼地方,更是摩擦不断,口气上来了,恨不得把对方往死里捅。但盛玉年来了之后,仅是观察了一个小时,他就迅速挤占了队伍里最空缺的生态位。
他成了队员之间的缓冲剂。
如果“会说话”是一门艺术,那盛玉年无疑将这门艺术修炼得登峰造极,无人再能出其右。何况他不仅会说话,他还会夸人。
在地狱里,他们也需要捕杀小型恶魔,靠它们的皮毛血肉为生。因为他们脚下的这片血红土地在一刻不停地汲取着他们的灵魂,不补充能量,他们就会慢慢消散、干涸,直到被当成一摊有知觉的肉汤,活活地被大地喝进去。
有天早上,李绩看到盛玉年在和钱志强说话,他只问了那个阴沉的杀人犯一个问题:“我发现了,你以前是不是干这一行的,经常用得到刀?”
钱志强点了点头,没说话。
然后盛玉年笑了,他笑得开怀,只说了四个字:“我就知道!”
他的语气很笃定,很得意,那是一种“被我猜中了”的得意,钱志强仍然没有说话,但他的头已经微微地扬起来了,手上下刀的动作也更轻快,更有力,更“炫耀”。
在这之后,盛玉年再去找钱志强,要他帮忙切什么东西,对方从没拒绝过他的请求。
李绩真心觉得,盛玉年是个特别有意思的人,所以对盛玉年一直三缄其口的前尘往事,他同样十分感兴趣。借着大家轮番自报家门的机会,他一定要问个清楚。
“好吧,”盛玉年笑了起来,“那我就实话实说了。我有一个前男友……”
“前男友!”王小实吃惊地打断,兴奋得脸都红了,“原来大明星喜欢男的!”
盛玉年平静地看着众人,歉疚道:“是的,我是个同性恋。大家如果觉得不舒服,我就……”
“你说你的,”李绩不耐烦道,“死都死了,还讲究什么。”
“好,那我继续说了。”被打断两次,盛玉年一点儿不恼,“其实说爱不爱的,都有些虚,我当时只想着,他应该就是我可以相守一生的人了。我们已经在筹备婚礼,无非避开狗仔队,偷偷登记一下,然后回来请亲朋好友吃个饭,就当摆酒席。”
他苦笑一声:“我特别信任他,他说自己的父母以前吃过很多苦,他要好好赡养他们,我信了,他说自己要做项目,应酬消费高,要全套名牌,要名车名包名表,我也毫不犹豫地给他投钱,给他买单。后来他还嫌麻烦,我就说,反正你知道我的所有的卡号密码,你自己刷吧,我的钱就是你的钱。”
王小实喃喃道:“哎呦喂……”
“后来还经历了很多事吧,直到我们的共友看不过眼,来提醒我,我才发现,做项目完全是骗人的谎话,他从我户头上陆陆续续地划走了一千多个,那是我多年来辛辛苦苦拍戏挣来的钱,他就用那些钱花天酒地,包养情人。”盛玉年轻轻地道,“他出轨了。”
“所以……你杀了他?”有人猜测。
盛玉年摇摇头:“没有,知道真相以后,我颓了一个多月,最后决定爬起来,跟他断绝一切关系。可他还不满意,他觉得出轨是我小题大做,我掏钱给他花也是理所应当,我怎么可以把脖子缩回去,不再给他吸血?所以他来找我了,包里藏着一把刀。”
“我住在独栋别墅,他特地挑了保洁刚刚离开的时间段。”他说,“我逃出门,他拿刀冲过来,扎在我的后背,一下我就觉得不行了。但我还不想死,挣扎的时候,我推了他一把……楼梯刚刚拖过,地面很滑,他滚下去,是后脑勺着地的。”
“那时候我已经没力气进屋报警,我躺在地下,觉得有小雨打在我脸上,想起昨天的天气预报,果然没一会儿,暴雨倾盆。”他深吸一口气,睫毛颤抖,自持地沉默了片刻,“我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了。”
听见他娓娓真挚的叙述,这一刻,在场这些冷血的杀人凶手,竟不约而同地体会到了一股巨大的悲伤。
见他默默地盯着火堆,王小实张张嘴巴,讷讷地劝道:“哎,哥你挺惨的,但那个男的也是该死,你、哎……只能说好人不长命吧。”
盛玉年勉强打起精神,笑道:“谁说我是好人了?拍戏的时候,我可没少耍大牌,更没少叫经纪人打压那些嚣张的后辈。我要是好人,就不会死后来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