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许穆言回道,“民间放贷何故盛行?不过是因官方贷款获取不易,一旦遭逢大变,若想图存,也只能抵押家中财货,寻求民间路子。此次天下数十州有变,不乏正经营生的商贾资产不继,又因随后的解聘雇员,造成了更多人流离失所。那么敢问公主,方今救灾之法里,可曾有一条,是降低官贷利率,节制民间放贷?”
李清月摇了摇头:“并未,只有提及,由义仓在年初出借给百姓的米粮可以延期归还。”
这是一种大唐官方的借贷关系,而许穆言所提及的,应当算是另外一种在金钱上的。
李清月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朝堂之上精通经济学的官员太少,让人确实容易忽略掉这个问题。
澄心对经济颇为敏感,也主持着四海行会的绝大多数贸易,但她学得有些驳杂,更长于管理而非这等调控,葛萨倒是应当知道此事,但这家伙早因自己乃是其中的利益获得者赚了个盆满钵满,觉得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又哪里会想到提醒于她。
倒是眼前这位许夫人,正意在给自己寻求一个旁人无可替代的位置,为随后更重要的谋划蓄力,这才将这些话说了出来。
许穆言道:“那么我建议两件事……”
……
“其一,是将官方借贷的获取难度降低,不再只局限在营建工程上,并将利率从原本的一月六分利息,降低到五分。”
“其二,是将民间借贷的利息限制在六分以内,并且需要对放贷商人进行资格审核。”
武媚娘停下了手中的笔,扣着笔杆沉吟。
随后问道:“你觉得她说的这两条该当如何执行?”
这两条从经济角度提出的建议自然有理,但不是那么好落实的。
首先就是官方降低灾后贷款获取,用国库积存协助百姓渡过难关。
以方今天下流民常有、隐户不少的情况,大有可能出现在领取了官方贷款后直接躲避了事的情况。
这才是为何此前获取难度居高不下。
“她给了我一个建议,便是效仿辽东泊汋引导高丽人种地,以及用四海行会统辖宫女的形式,要求资产不足以完成抵押之人,必须接受农事指导或者商贸指导,在特定的监管之下办事。”
“我看后者好说,但前者必须有一个明确的集散之地。”
武媚娘抬头便见女儿脸上的笃定神色,心知安定已有了一番筹划。
她也果然随即走上前来,将袖中的地图展开在了她的面前。
“阿娘你看,眼下关中田地已不足以负担如此之多的户口,一旦遭逢天灾,在关中各州表现得尤为明显,所以这个指导耕作不适合放在关中。”
武媚娘垂眸望去:“但我想,你应该也不打算放在你那辽东。”
极端气候影响下的辽东土地扩张速度同样有限,何况,再如何遭灾,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也不愿意到此等苦寒之地去。
何况真要以这等方式收容灾民,李治第一个不同意。
“当然不是,我说的是大河中下游。”李清月伸手指向了此前泰山封禅的经行之地,“王莽乱政之时,大河曾在临漳一带决口,变更了路线,又被王景治理筑堤,稳固了河道,但若要引黄河水进王莽河故道,在这条沿线开辟河水灌溉的良田,依然可以做到。何况,若逢天灾,其余河流或许会面临缺水的情况,唯独黄河不会,毕竟旱灾之前还出现过洪涝灾害。”
武媚娘若有所思:“若能借此分流,还能消弭日后水患的影响。此外,开凿河道本身就能以工代赈收容河南河北难民,再以官方借贷救济,指导此地新开的稻田耕作,你是这个意思?”
李清月重重地点了点头。“而且,我想去争取督办此事的机会。”
当年她能协办泰山封禅的开道,如今这份差事,也合该顺理成章地落在她的头上!
大约是因有了这个开头,对于许穆言提出的第二条建议,要如何监管民间放贷施行,武媚娘心中也大略有了个想法。
“阿菟,在争取这个治河开田的要务之前,先随我一起去见你阿耶,办一件事。”
第二日的长安城门口便多出了个怪东西。
“那是什么东西?”途经城门口的人驻足,朝着这个大匣子看去,露出了好奇之色。
这铜制的匣子显然与寻常的匣子有些不同,乃是由四枚铜匣合并为一处,组成了一尊大匣子。
但奇怪的是,目前只有两尊匣子上写有文字。
有通晓文字之人当即将其念出了声。
“这尊叫做招谏匦,若是有对朝政的建议可以投入其中,尤其是此次应变灾情的策略。若有采纳,又确能于民生有益,即可加官进爵?”
读到这里的人当即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好像是在科举、门荫入仕之外,另外的一条为官之法,但其中要求谏言确实于民生有益,又分明不是那么容易办到的。
“你先别愣着啊,另一个呢?”
那人被身旁的人推了推,连忙念道:“另一个名为伸冤匦,乃是用于自觉怀有冤屈之人控诉所用。在灾情期间,可用于检举民间超过新规的放贷之人,一旦核准,检举者可得赏钱百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