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她怀着这孩子到如今都没有太过难熬的妊娠反应,也不能确定,当此行甚至还要经行山道,进入九嵕山腹地之中的时候,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这对她来说,是一个莫大的挑战。
可就算李治没有说,武媚娘也猜得到,李治话中的潜台词分明是希望她同去的。
李治要借着抬举武媚娘来分清官员立场,可长孙无忌等人阻止她进一步册封的理由尤算冠冕堂皇,其中一条便是——她曾经是太宗的妃嫔。
此前李治同她说起过此事,两人也一致认为,这确实是个需要解决的问题。
好在这还不算致命,若只图面子上过得去,是能给出个说法的。
反正武媚娘在太宗一朝并未享受多么隆重的待遇,那就可以瞎编了。
比如说,武昭仪并不是李治在王皇后等人的“相助”下,从感业寺中接出来的,而是先帝在过世前觉得还需要给儿子留上一个贴心人,这才赐给儿子的。④
听起来有些荒诞,放在如今却也能说得通。
但若要坐实这个传闻,便该当再去做一件事,那就是祭拜昭陵。
倘若武昭仪能以儿媳的身份坦然地面对那位君父,随后再有说法,起码在明面上,就没有什么可驳斥之处了。
武媚娘深吸了一口气,答道:“自然要与陛下同去的。”
这是一件对她来说必须要去做的事情。
所以哪怕在李治离开后,阿菟板着个小脸,挤出了“危险”两字,也没能改变她的这个想法。
不管阿菟到底听没听懂,她都还是认真解释道:“不管危险与否,人不能先想到回避问题,否则永远无法更进一步。”
李治要权,她也要权,这就是更进一步。
清月忍不住咬了咬自己没长出来多少的乳牙。
这话中的道理她都懂,甚至她无比清晰地感觉到,当母亲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在她身上展现出的勃勃生机,令人不能不为之动容。
可生育在古代本就是一道鬼门关!
就算知道阿娘能顺利地生下这个孩子,甚至在生下李贤后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并未因生育留下什么后遗症,在早已将她视为自己的亲生母亲后,清月也势必要为她提一口气。
但她能做什么呢?
她能做的不过是在十二月的中旬,已能在李治的面前稳健地行走,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出想要同去昭陵的向往。
是努力拽着母亲,强硬地在随行队伍里多加几位医官稳婆,否则便用小孩子的伎俩耍赖。
是嫌弃车厢之中不够软,又让人多添了几床被褥。
是小心地留意着母亲在经历车马颠簸后的神情。
是……
是只能被宫女牵着手,和李治一道站在临时寻找的落脚地,听着屋中昭仪产子的动静。
母亲终究还是在未抵九嵕山的半道上提前发动了。
哪怕这已经是她生的第三个孩子,按说会更容易一些,可生育之苦哪里是能用言语形容的。
清月更是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进出屋中的人端出更换的巾帕和血水,听着屋中已经经由过隔断还能听到的惨呼。
李弘早就已经被带了下去,是她非要赖着才留在此地的,可这种还无力做出改变的憋闷烧得她心中难受至极。
自她穿越到这个世界到如今,还没到一整年。
但没有哪一刻,让她要比现在更加清楚地意识到,她想要改变更多的东西,想要掌握更多的权力,并不只是因为她见到了自己的偶像,也不是因为她需要依靠于系统的功能延续自己的生命,而是因为——
她确实需要这样的东西,才能保护住自己想保护的人!
早在见证了种种风云变迁后,她就已经成为这个时代的一份子了。
而与她关系最为紧密的,就是她的母亲。
李治不会明白,他这个小女儿此刻在想的东西已经远超出了她年龄的范畴。
他只能看到这个才学会走路不久的孩子,四平八稳地走到他的面前,突然抓住了他的手,用带着几分颤抖的声音说道:“阿娘,平安。”
她没有哭出来,又用平复下来几分的语气郑重其事地重复了一遍,“阿娘平安。”
李治沉默了良久,方才回道:“会平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