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像只是微微掀开了飘动的车帘朝着外头看了一眼,随后用平日一贯的温吞语气朝着丈夫说道:“郎君,要变天了。”——
是啊,要变天了。
李治没将万年宫山洪爆发之前对他做出拦阻的人一一问责,并不代表着他真有那般宽宏慈悲,甚至是窝囊!
他不过是要将这份责问之言推迟发作而已——
六月的尾声里,清月已经能更加娴熟地在安仁殿中爬来爬去,媚娘也没有阻止她展现出自己的探索求知欲。
甚至在她停下锻炼爬行能力,安稳地坐在那里的时候,媚娘还时常将宫里宫外的闲事趣闻说给她听。
也就是在这个月里,临川公主的驸马周道务北上恒州,协助平定滹沱河大水后的乱象。
与此同时,中书令柳奭递交了请辞的奏表。
这是一份在被逼无奈之下呈递出去的文书,作为对这番水患的直接回应!
这倒不是武媚娘跟清月说的了。
而是李治在“躲”到安仁殿里来的时候说的。
当然,说躲可能也不是那么恰当,他纯属懒得应付王皇后在此时的请见罢了。
柳奭毕竟是王皇后的舅舅,对于这道突如其来的三省长官请辞消息,王皇后直接就懵了。
可当她试图以太子养母和皇后的身份求见陛下,为舅舅求情的时候,得到的不是陛下正在议政,便在陪伴武昭仪的消息。
纵然李治没有明说,王皇后也已明了他的意思了。
这是一道绝不容许有任何人辩驳的决定!
事实已经证明,洪灾之中李治做出的信赖太史局举动并无错误,那么一度对他决定进行拦阻的人,就是要被清算的一方。
这个被清算的人,往大了说可以是长孙无忌,往小了说,可以是他所属阵营里的一方马前卒。
可到底要以哪个位置上的人出来才能让李治偃旗息鼓,就是另一回事了!
起码,也得是柳奭这等分量的存在。
七月,柳夫人在得到皇后许可后入宫了一趟,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反正王皇后忽然之间就消停了下去。
太子李忠也在这个月里从岐州回返。
清月活动的范围基本局限在安仁殿和其周遭,没能知道宫女口中的“晒黑憔悴了不少”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反正对她来说的好消息是,李治没那么频繁地往安仁殿这边跑了。
这让她有了更多的时间和阿娘窝在一处。
别看她现在还没法直接帮上些忙,但继续边看边学总是有好处的。
比如说之前临川公主到访的时候看到的赏赐百官时服名录,并不是李治遗留在此地的,而是李治在发觉了媚娘的术算能力颇为出众后,委托给她的杂事。
按说此事也不当由天子直接负责,只是在此事上有些陈年弊病,让李治想折腾出一点花样罢了。
清月扒着桌案,努力让自己去看上头的数字,又唯恐被母亲看出她能看得懂此物,将脑袋很快缩了回来,重新抓起了沙漏,窝在母亲身边把玩,思绪倒是已飞到了刚才看到的数字上。
《唐六典》中规定了官员的四季常服,包括了袍袄衫袴和头巾等物,若按标准布料裁剪,合计需要五千二百多文。③
虽说这些衣衫不是每一件都需要翻过年来就更换的,但入了官场,体面还是要的,便没法这般自在。
那么问题来了,以九品官员月俸一千零五十文的数据,单只是他一人的服饰,都需要花费五个月的月俸。
光靠着官员自己来置办,肯定是不行的,于是衍生出了个习惯,天子对官员有所赏赐,奖赏的便是布匹和衣衫。
但相对应的,这也是一笔极其可怕的支出。
李治想让武媚娘计算的,便是能否在四季常服的数量上做出削减,若能自上而下减免在衣衫上的支出,节省的可不只是那些官员的钱财,而是国库的支出。
可惜他如今还需先完成朝堂之上的突围,不便将这等计划公之于众,故而落在了武媚娘的手里。
因这并不是着急之事,当做闲暇之余的活动头脑也不错。
殊不知同时将这件事给记在脑子里的,还有另外一个小家伙。
清月咋舌,别看宫中的衣食样样精致,李治是真缺钱啊。
哪怕是进入了八九月间,秋风渐近,关中粮食收获,也没见他的脸上出现多少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