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来乔苑林毕业不满一年,学校风光如初。他是直升本校研究生,在这座国内顶尖的学府度过了六七年的光阴。图书馆,花园,一汪碧湖,肥肥胖胖的流浪猫狗,校园独有的美好一览无余,大学生活对乔苑林而言是一种辛苦的幸福。路边有社团在摆摊搞活动,梁承问:“你们新闻社难进吗?”乔苑林道:“当然了,我们社特牛。”“雷君明都能当副社长,有多牛?”梁承损完人,爽了,再说好话,“你这位尖子生在社里担任什么职务?”乔苑林担任过记者、编辑,偶尔也负责摄影。因为新闻社的社员贵精不贵多,经常不够使。新闻社承包了学校一切活动的宣传报道,搞得学生会宣传部很被动,却奈何不了他们。他们也没空理会,平时的每周要闻就够忙的了。除却上课学习,乔苑林的业余时间都在跑新闻,如今回顾一下,貌似每一条都挺有八达通的味儿。五道口某商场门前举办接吻比赛,他一个初吻都要偷亲的怂包,围观半晌,只为采访第一名的获奖感言。数学系师兄和地质大学的学妹网恋,聊了一学期见面竟是学弟;辩论会与北师大的学生打擂台,输方要请胜方在本校食堂大吃一顿;约北语的阿根廷留学生踢足球,被虐得体无完肤想集体跳楼。乔苑林采访过许多人,说了一大圈绕回自己身上。寝室是四人间,他是老四,只有他把毛巾叠成豆腐块。丢过雨伞、u盘、棒球帽,毕业年级摆摊卖旧物,买了一盆仙人球。体育课他不上,去实验楼看生物系的学生。路上听见有人喊的名字姓梁,他一定会停下来。牛肉锅盔其实不好吃,可他再也尝不到那年晚自习送到他面前的滋味。他去故宫、天坛、王府井,去一切人多的地方,去各大医学院,去胡同串子看电线杆上贴着的二维码。乔苑林停在萧条的槐树下,告诉梁承:“婚礼那一天,我爸说贺阿姨的儿子在英国留过学,然后我见到是你。”他那一刻就动摇了。勿忘我摆在他和梁承之间,他平生唯一一次那么迅速地吃完一顿饭,他不敢磨蹭,否则稍有空隙大概就会问出了口——你也追寻过我吗?梁承此刻回答他:“是,就像你追寻我一样。”离开学校,他们去本地商超买些特产带回去,乔苑林以前经常买传统糕点寄给王芮之,老太太很喜欢。晚上订了机票,二号早晨退房,他们直接飞抵王芮之居住的城市。乔苑林来的次数不多,即使来了也很少去家里,一般约王芮之和林成碧出来见面。这下老太太搬出来,倒是方便了些。小区地段不错,街上一排满足衣食玩乐的商店,但凡阳光明媚,露天茶室总坐满了老年人闲话家常。王芮之迫不及待地来到街边等,她视力减退,老花镜增厚,不过耳链依然银光闪闪的。十几辆出租车疾驰过去,终于有一辆减速停下来,她端详车厢内的乘客,立刻笑开了。乔苑林推开车门:“姥姥!”王芮之小跑过去搂住他,仿佛外孙仍未长大,说:“宝儿啊,快让我抱抱。”梁承从另一侧下车,恍惚回到了晚屏巷子。当年的老太太苍老了一些,还是爱美,大衣里穿着丝绒旗袍,蹬着半寸高的皮鞋,俨然未改模特队队长的风姿。王芮之移动目光,唤道:“小梁?”从前梁承在旗袍店租房子,生人勿近,每天照面却没称呼过对方,今时不同往日,竟有点不知所措。王芮之笑道:“不打招呼不让你上楼。”梁承抿一下薄唇,说:“姥姥。”王芮之一手拉着一个,独居难免孤单,她成日羡慕儿孙膝前的邻居,今天她这里一下子来了俩。上楼到家里,一室一厅,房主用心装修过,王芮之再添置些物件显得愈作温馨。旗袍店的缝纫机还留着,摆着光线明亮的阳台上。乔苑林问:“姥姥,你现在还做旗袍吗?”“做,就是特别慢,眼睛不好使了。”王芮之回答,“而且那缝纫机年头久了,总出故障,维修店也不乐意过来修。”梁承干过这活儿,说:“等会儿我帮你看看。”厨房煲着给他们炖的汤水,王芮之跟着心热,作为唯一知情的长辈,她问:“你们……怎么样啊?”乔苑林抓了下耳廓,许是害羞,只道:“挺好的啊。”梁承说:“我也挺好的。”王芮之捂着嘴乐,笑话这俩人:“当年要么抬杠,要么吵架,在二楼叮铃咣当麻烦死了,长大成人都变得腼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