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轻的只有水谷苍介能听到:“你还记得吗?很久以前,刚开始追查‘暗锋’的时候,我在小布鲁克林区杀死了十二名执行队员。那天对着通讯器,我说,我的复仇就此开始。现在我做到了。”
“……你赢了……”仿生人的眼珠滚落,就像故事的最初,一名被秩序部带走、装车并杀死的变异者,贺逐山没能救下他,那时那个孩子大概只有十七岁,漂亮的蓝色眼球永远停在血泊中央。
“你很得意吧?从此……以后……你就是……提坦的主人……你……你们……”发声系统发出最后的嘶哑的声音。
“谁想做提坦的主人啊?”贺逐山轻轻一笑,“这城市烂透了。”
“不。我并不得意,我也没有赢。恰恰相反,我输得一败涂地。”
他低声道:“十五年来我失去了一切,我所有的亲人和朋友都因你而死,我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找到你,杀死你,替他们讨还公道。”
“今天,现在,我做到了。所有阴谋真相大白,所有纷争画上句点。这个公道我讨到了,可那又能怎样?”
“人死不能复生,他们之中的每一个离开,都会带走我生命的一部分。每个人带走一点,到最后,我永远地失去了我的全部。只剩下这具空空如也的躯壳,用什么来填满呢?用仇恨吗?那是不是太便宜你了?”
“于是刚刚,我终于想明白一件事……我不能为杀死你而活。而是要把你看得无足轻重。”
他微微一笑,起身,居高临下地垂眼看着仿生人。
“我会把你忘掉。从此以后,也不再有人会记得你。于是,水谷苍介从未存在。”
这便是他一生中最畏惧的事情。
微型芯片终于被彻底摧毁,程序也随之失控。仿生人抽搐几下,惊恐扭曲地盯着贺逐山,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眼球一阵闪烁,最终归于寂静。水谷苍介永远消失了。
蝴蝶虫幼虫发出一声尖锐的悲鸣,倒伏在仿生人身上,两翼渐敛,永远解脱。
与此同时,地下城之外,那些停在原地,望向太阳基地的变异生物们,仰头发出长啸,仿佛是某种悲怆的挽歌。这低低的长啸如同鼓声,震动着所有人的心脏,直到它们扭头离开,来时如潮水般涌来,去时亦如潮水般涌去。
远处,“滴”的一声轻响,系统忽然被入侵。屏幕上闪过一道绿色的曲线,微微一抖,像是忒弥斯神秘的笑,她在启动苏醒程序后便离开。
锁定接触,所有人类存放地的休眠舱被缓缓开启。一阵白雾弥漫中,人类茫然地坐起,没弄清发生了什么。
城中,守卫军们清扫着战场,满地狼藉,到处是奔走着、呼喊亲人姓名的难民。
贺逐山走出太阳要塞时,有一阵强烈的不真实感。他有些恍惚,独自远离人群,走到世界的尽头,慢慢靠着城墙坐下。
好累。
太累了,仿佛一场做了十数年的梦,倏然醒来,分不清真假、虚实、现世与梦幻。
他在角落坐了很久,没人注意。直到一个人影靠近,挡在他面前,挡住了正缓缓破云而出的人造太阳的光,拉出一个斜斜的蜿蜒的影子。
贺逐山茫然地抬头,像一只晒蔫了的小猫,看见对方的下巴,顺着向上,又看到一团已经凝干的血迹。之后,来者的神情便被刺眼的阳光涂黑了,模糊不清,看不到那双灰褐色的眼睛。
贺逐山莫名有些不爽。
但不爽在瞧见对方胸前心口处,正在慢慢愈合的伤疤时倏然消失。
“疼不疼?”他闭上眼睛,疲惫地问,本以为会得到对方一贯的,带有安抚意味的答案。
结果那人说:“疼。”很委屈似的强调了一遍:“特别疼。你得抱一抱我。”
贺逐山抬起眼皮扫了他一眼,又懒倦倦地合上:“我好累,没有力气抱你。不介意的话,你自己抱一下自己吧。”
阿尔文说:“交给我的任务都完成了,我可以来见你了吗?我好想你,我好想见你……我想了很久很久了,我可以抱你吗?
贺逐山说:“身上脏。晚一点吧。”
于是阿尔文蹲下来,仰起头,很认真地盯着他看。
那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件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然后又失而复得的宝贝。仿佛他从没见过贺逐山,但第一眼就被他深深吸引——他太新奇,太珍贵,一眼盯不住就会被人偷走。他明明认识贺逐山很久很久,但每次看他,还是觉得看不够。
贺逐山睁开眼,这回看清阿尔文的五官。半晌,他笑了笑,呼吸拍打在对方鼻尖:“我没骗你吧。真实世界的拥抱、接吻、呼吸,甚至对视都是不一样的。”
而阿尔文说:“接下来,你想去哪呢?”
“我不知道。”
“这具身体既然空了,”他忽然说,“你打算用什么来装满?”
贺逐山一顿,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等在这儿呢。
随即猫一样狡黠地笑起来:“你猜?你都听到啦,你刚刚躲在哪儿呢?”
阿尔文不说贺逐山也知道,他刚刚不敢见自己,是怕自己担心。大概找林河拿了药,等胸口的伤结疤,才慢慢地一个人来找。
“我想,可能是乔伊?”贺逐山开始掰着指头数,“嗯,乔伊,然后再给乔伊配个上门亲,最好也是奶牛猫吧?这就是两只猫。然后再养几盆花,玫瑰月季牡丹君子兰三角梅,时不时去看看福山郁美小5代,还得给秦御林河发点任务补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