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利西斯亲了亲阿尔弗雷德额头,嘱咐他“乖点”、“听话”,又反复不舍地抚弄他的鬓发,随即才冷着一张属于维序官的脸去处理联盟的一叠子破事。他的温柔到底只是留给哥哥。
而阿尔弗雷德当然不会听话,也学不会乖。在尤利西斯离开后,他立刻走进洗手间,径直打开水箱,摸出那只密筒。
钥匙被严丝合缝地插入,轻轻一扭,“啪嗒”,密筒弹出一张纸条。
那纸条太小了,被卷得只有棉签那样细,以至于一开始,阿尔弗雷德根本想象不出那上面能记载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消息。
直到他的心脏在纸条被展开的瞬间骤然停跳一拍。
纸上写着一行字:“如果成功看到这里,那么说明你是第73代迭代。”
正是他本人字迹,落款是阿尔弗雷德No。72。
113莫比乌斯(6)
◎看星星喽。jpg◎
后来贺逐山收到几条来自阿尔弗雷德的视频通讯,天气晴朗,对方坐在某个类似露天花园的地方,面带微笑,银发被阳光浸润得几乎透明。那时他并不知道这些视频全系伪造,只觉得阿尔弗雷德看起来十分古怪,但具体哪里让人感到诡异,又很难说清。
关于“000基地”的一切在贺逐山脑海中逐渐淡化,仿佛随着那个吻,随着阿尔文的一句“留在我身边”,他开始无来由地抗拒回忆与那晚有关的所有事情,包括双生子的存在。于是很快,在他脑海中,阿尔弗雷德又变回一团模糊的影子,变作一个潜意识里便令人厌恶、令人想要回避的名字——
“即使是梦也没必要醒来。”
某天早上,贺逐山咬着面包片煮咖啡时,听见晨间节目的女主持人笑着说了这么一句话。
开学以后,校园里变得相当热闹。餐厅里有一处小咖啡厅专为教授们准备,一些闲暇的中午,贺逐山会在那里处理文件。
那日几名化学系教授也围坐在花园一角,在玻璃窗的另一侧激烈争辩着什么。一开始贺逐山并未留心——学术怪人们总是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问题争论不休——直到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大,连隔音玻璃也无法完全阻断,贺逐山被迫竖起耳朵,零星捕捉到几个生涩的词汇。
教授们在掰扯某个特殊反应的比率与概率问题。
“这是不可能的,”一位教授说,“一定是哪里出错了。这些学生做实验总是大手大脚,或者为了符合规律的数据相互抄袭。他们的实验记录多半是伪造的,你没必要放在心上。”
“不是这样,”另一个反驳道,“一开始我也这么想,为此还在课上大发雷霆。但第二次,他们又把报告递交上来——还是一样的结果。于是我亲自去实验室求证。”
“无论是器皿、条件、材料纯度、催化手段或者实际操作等等这那的区别,每一次反应得到的结果都惊人一致——每一次对产物的空间结构做衍射分析,结果都分毫不差……就好像整个自然界变成了一个被设置好的固定程序——只有电脑跑取固定程序,才会每一遍都呈现完全一样的结果……”
“不可能,即使这是真的,也一定有哪里出了问题。这不代表什么。你的设想是错的——否则你就会推翻整个学科千百年来的基石。”
教授们谁也不让,喋喋不休,激动的“发现者”神情兴奋,认为自然界必定存在一个最简单、最优雅的“公式”,可以将所有科学规律总结为“1”——他迫不及待要去做第一个发现这个永恒之“1”的人;其他几位则苦口婆心好言相劝,认定世界中不可能存在这样一个恒定的守则,毕竟牛顿或者爱因斯坦的时代都已经过去了。
贺逐山的注意力被“程序”这个词吸引。
世界是一个既定的程序,这个观点相当熟悉。只可惜他的记忆已被人为修改,想不起他与阿尔弗雷德在基地内的遭遇。于是等到当晚的迎新宴会开始时,贺逐山几乎已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迎新宴会是学院传统,每学年初,都会选定在某个冬日夜晚隆重举行。学生们会穿着正装出席,希望在舞会上结交新朋友。贺逐山对这类种群内部的社交游戏没有任何兴趣,若不是各院主教必须出席致辞,他应该更希望待在家里逗乔伊玩。
于是贺教授躲进角落,掏出通讯器,默默打开了贪吃蛇。
那是一个三维进阶版的单机贪吃蛇,很考验玩家的立体空间想象能力。一般人大多在蛇只占整个地图三分之一空间时就喜提“Gameover”,但对贺逐山来说,这个游戏几乎没有难度。他对它着迷,只是因为觉得这条电子小蛇十分有趣——每次通关,蛇会填满整个立体地图,它的身体会在游戏过程中左扭右扭缠成一团,形成一个极其复杂的立体结构。但是,从二维平面上看,人永远无法通过单个截面将结构完美复原,而只能得到一个方方正正的诡异图腾。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一个维度的隐喻。
贺教授把通关游戏当集卡游戏玩,每天热衷于收集各种不同结构的正方体小蛇。此刻,正当他得意于自己马上就要成功构建一条完美的立体衔尾蛇时,忽然有人贴在他耳边吹气。
“原来您还有这种兴趣爱好啊。”
嗓音低沉,伴着热气搔挠耳根,贺逐山不争气地手抖,小蛇就这么牺牲在成环前的最后一刻。
贺逐山顿了顿,反应过来后无能狂怒:“……阿、尔、文!”
“啊,不好意思。”他的学生正趴在椅背上,笑眯眯地低头望他。
还不等贺逐山发火,肇事者先发制人:“但是您手抖什么呢?您慌什么?我只是贴过来和您说句话而已,又不会对您做什么。”对方歪了歪头,“还是说,其实您很期待我做点什么?——您的耳垂变红了噢。”
贺逐山恨不得把他当蛇吃了。
不过迫于这是在公共场合,贺教授无法发作,只得深吸一口气,一边咬牙切齿地重开贪吃蛇,一边镇定反击道:“不好意思,但现在你是在调戏你接下来一整个学年的主课教授吗?”
“啊……您是在暗示您会因为这些小小的私人恩怨就把我残忍挂掉吗?”
“你猜?”
阿尔文笑着盯着虚拟屏幕里那条初生小蛇游来游去:“但我以为我们的师生关系很融洽——起码,在师生关系以外,作为床伴,曾接过几个非常美妙的吻。”
手又一抖,蛇又一扭,再次准确无误地咬断了自己脖子。
第二个“GameOver”张牙舞爪地跳到两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