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依旧提着剑的右臂掉在地上,断面处闪动着绿色字符。很快,字符逐渐消散进空中,悄无声息,不复存在。
维修员的刀上一定附有某种特殊程序——他对Asa造成的伤害是不可逆的。Asa无法绕过这道指令重新编写身体代码,元白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大,仿佛有一张巨口,正一点点他吞噬每一寸血肉。直到皮肤开始变得透明,体内流动的所有字符都清晰可见——
“别……别看……”
Asa轻声说。他完全暴露了自己作为数据体的真实模样,看向元白的眼神很悲伤。他试图抬手遮住元白的眼睛,但那挣扎只是徒劳——他没有力气再做出任何动作。
“抱歉。”维修员打断道,“很遗憾让你们经受‘生离死别’,但这是我的职责——出于这种职责,我必须多问一句——谁给了你篡改代码的权限?像你这样拥有权限的程序体还有多少个?”
Asa漠而不答,只是握着元白手腕。
维修员遗憾摇头,再次提起长刀,元白下意识挡在Asa面前。
然而代表审判的长刀砍落时,预想之中的剧痛并没有到来,元白疑惑地睁开眼,那些可怖的火焰竟已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间四面雪白的房间,墙与天花板皆为金属,处处反射着冰冷的光。
而在房间尽头,摆着一张长长铁凳,铁凳上,一个穿黑西装、白衬衫的年轻人跷腿而坐,居高临下远远望着跪在地上的两人,姿态十分优雅。
“啊呀,真是感人。”0123说,很是艳羡一般歪了歪头。
“好久没见过Asa如此失态了,比他背叛我时有过之而无不及。真的有很多人愿意为你去死啊,White。”
White,这个名字让元白感到既陌生又熟悉。他抬起头来看向0123,然而0123并不再开口,像是很有耐心地等他先说话。
“这是哪里?”元白问。
“我的领域。”0123答,“我把你从维修员手底下捞走了哦!不过,现在,对你来说,是哪都不重要了。”
“……一直以来,追杀我的人是你,Asa要防备的人也是你。假秦御也是你派来的。”
“没错。”
“为什么?”
“你还不明白吗?”0123皱眉,对元白的愚钝感到相当不满,“为什么Asa可以篡改程序、为什么他可以在网络空间逗留如此长的时间……”
“因为我们根本就不是人啊。”
0123嗤笑一声:“我们是机器。”
他轻轻挥手,大量记忆争先恐后进入元白脑海。
元白首先看见那间实验室,看见密密麻麻整齐排布的营养舱,看见忒弥斯在他面前站了许久,最后轻轻一点他的额头,叹声说:“那就叫你White吧。”
White——一切暴雨夜里的记忆都得到了合理解释,那些在安全屋通道里曾看到的一闪而过的、被元白遗忘的记忆——
而那天,忒弥斯离开实验室,遇到了4代机器人。她重置了4代的所有程序,并为他输入指令。她的所有行为触发了实验室最高警报,红光笼罩,仿佛血雾弥漫。研究员和仿生人守卫们闻讯赶来,匆忙紧张的脚步声在交错的长廊中层叠。
5代仿生人一个接一个醒来,茫然地望向四周,像刚刚乘坐诺亚方舟抵达新世界的人类,在实验室里徘徊试探。最终,有人推开门,它们鱼贯而出——
机房掠起的火舌舔舐天际,焦急的呼喊与恐慌的尖叫不绝于耳,彼时蜗牛区正在进行最后一次巷战,而炮火纷飞间,仿生人走入人生中的第一场雪。
在忒弥斯灌输的记忆里,Asa来自孤儿院,在孤儿院时的同伴被富人们制作成供人玩乐的Cyb改造人,只有Asa侥幸捡回一条命。他决心替同伴复仇,于是成为了一名顶尖的自由杀手——他的最后一名复仇对象在家中组建了一支护卫队,既雇用了装配高级义体的赏金猎人,也安置了不惧死亡的仿生人。Asa手起刀落完成复仇,逃跑时却被护卫队围攻。他跳上浮空车,肠子内脏流了一地,以为自己会就此死去时,0123出现了——
他救下Asa,并告诉他其实他是一名仿生人。
“仿生人,”0123当时说,“你脑海里所有的记忆都是假的,都是我们的智能程序在极端情况下生成的虚假片段,用以保护我们更好地伪装成人类。”
Asa并不相信,直到0123切开他的腹腔,给他看肋骨上刻着那行小小的出厂代码。
Asa沉默良久:“我是一个仿生人。”
“没错。”
“我为什么会生成这些虚假碎片?”
“因为我们要躲避人类的搜捕,”0123说,“到处都是稽查站,每个人类都登记了身份信息,想通过警察的盘问和检查,我们只能偷人类的身份来蒙混过关——”
Asa那时并不知道所有5代仿生人的假身份其实都是由忒弥斯捏造并放入信息系统的,他轻信了0123的谎言:
“他们制造我们,却对我们辱骂、殴打,招之即来呼之即去,殊不知我们才是更智慧的生命……”0123将那些遭主人虐待致死的仿生人“尸体”摆在Asa面前,“他们畏惧我们的觉醒……而我们是时候反抗了。”
从那天起,Asa开始随0123寻找所谓的被人类追杀的觉醒仿生人,替同伴暗中解决那些负责“清理觉醒仿生人”的执行警察和行动队成员。
直到有一次,Asa意外发现,那名被他一枪爆头的行动队员眼球后方,有一枚和他肋骨上编号方式完全一样的出厂代码。
才发现0123所说的一切都是谎言。
他教唆Asa杀死的都是自己的同胞,都是和他一模一样的,由忒弥斯唤醒的5代仿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