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等等。”那一刻阿尔文若有所觉,目光飘过贺逐山的所在。他们仿佛曾经对视,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而老人和蔼一笑:“等什么?不会有人来。”
不,我会来……
泪打湿了眼前的一切,贺逐山想,我一定会来。
可是风雪把破烂的窗户猛吹袭开,火苗摇曳,阿尔文的心在这一刻悄然熄灭。他没有来,没有回到他身边。
阿尔文垂眼,眼底不再有天真的希冀。
仿佛在那一刻看清他的谎言,从此要像雾一样远去了,隔着一团火,明明灭灭。
“别走!”贺逐山下意识喊。
就在这一瞬间,就在秩序部队员为阿尔文披上外套的瞬间,阿尔文像是听到了。
他缓缓回头,有些茫然地望了一眼壁炉。
于是隔着所有光阴岁月、隔着所有真实与虚假,隔着那些复杂的时空的维度,贺逐山望见当年阿尔文那双清澈的、灰褐色的、琥珀一样的眼睛。
这是他错乱的记忆里唯一留下的,构建了他一生的东西。
“你相信吗?”徐摧再度出现,他看着自己的手:“爱超越一切,它客观存在,能让我们无视时空的束缚,在维度中穿梭折叠,见到那些你以为你不能再见的人。”
他蹲下来,像许多年前那样,笑着擦去贺逐山颊边的泪:“‘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白昼告终时,请尽情燃烧,怒斥光明的逐渐消歇⑥——我们终将在自由之巅重逢。”
——你一定会等到他,在那一瞬,在多年以后。
哪怕你们都不知道。
贺逐山猛然从游戏舱里坐起,手脚发麻、剧烈喘息。
林河说:“摁住他!”
秦御眼疾手快,扣住贺逐山的肩膀,在他汗淋淋的颈后扎了一针,那是一种用于降低心律的管制药物。
监测仪器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天已然漆黑,古京街街头粉红、蓝紫的霓虹碎片全被金属墙反射进来,林河正靠在工学椅上长舒口气:“天……我都不知道该从哪说起。”
这里是真实世界,月光如雪。
“你的信号险些消失,就在刚刚,我们失去了信号源,有未知的程序在入侵林河的控制系统……所有数据被强制提取到了一个类似暂存盘的地方,藏在无数个文件的最角落。那个地方显然不是废土之下的网络领域,但又有很多千丝万缕的路径连接着废土之下的中枢管理器……”
“有至少两个高级程序入侵了副本,权限都很高,林河试图导出部分游戏进程以便存档,但都失败了。准入通道设置了三级密钥,堪比电子金库,还有那个倒霉蛋,叫什么来着?‘炽之刀’?他的账号——喂,你有没有在听啊?”
雪色映出一团月明,贺逐山却坐在影子里一言不发。
秦御指间有半根点着的烟,火光明灭,他怔怔盯着那光晕,仿佛在透过光晕看另外一个人。
他忽然很轻很轻地呢喃:“阿尔文呢?”
“你说什么?”秦御皱眉。
“他下线了。可能正在苏醒。”林河说。
贺逐山起身向门外走,脚步跌撞。
“你——”秦御想拉住他,却被林河挡下。
“让他去。”林河盯着监控曲线,那些程序很奇怪,不是人为编写的,而更像某种自然诞生的意识与情绪。
“就像记忆,”他笑了笑,“谁也无法阻止你想起什么。”
于是贺逐山冲进暴雪之中。八月,狂风呼啸,大雾四起,提坦市能见度不过短短数米,
贺逐山在游戏舱里躺了太久,身体极度虚弱,被吹得头疼欲裂,却依旧执拗向前。
他现在什么都不愿想,什么都不想听。
他在这世上只剩一件事要做——那就是见到阿尔文。
野猫在垃圾桶上奔跑,改装摩托发出呼啸。混杂着机油气味的浓雾让人睁不开眼,癫狂舞动的酒池里的人群让人侧不开身。到处是尖叫、嬉笑、骂声和交谈声,飞行器横行,跑车轰鸣。人行道边的低级机器翻动烤串,合成肉“滋滋”升起白色烟雾,浓妆艳抹的男人或女人的脸一张接一张扑面而来,擦肩而过时,狡猾的小偷翻动行人口袋。
“来点儿‘好梦丸’吗?”混混们兜售着“新货”,试图赚到今晚去“幻梦体验馆”的睡觉钱。妖娆的虚拟推销员则浮在空中,明艳动人,介绍一款新型情趣内衣。
这些令人恐惧的影子与飞雪重叠,正如忒弥所说,糜烂、混乱、癫狂……这个世界已经走到尽头,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地在末日前尽情狂欢。
但和那一年、那一天、那一刻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