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属于世人,谁只独给我黑夜?”
“这是黄昏的太阳,我却把它当作黎明曙光。”《巴黎圣母院》
90废土(12)
◎“乖,听话。”阿尔文亲了他一口,“我不会有事。”◎
大雪如洒,盖满街道。在这一片茫茫银白之中,崔恍若未闻地向前走。
格林追在他身后。
公车不再启动,路人不再行走。时间仿佛凝滞了,天地间只有格林的追逐。崔听见喊声回头,一脸茫然地与格林对视,角落处,微不可察的颤动逐渐摇天撼地——小机器人迫切地望着他唯一的朋友,崔的眼睛里开始出现那程序无法编写的真实的色彩。
——崔不知道自己在哪。
从跌下那座山谷,融入数据洪流开始,他便逐渐遗忘。他遗忘面容冷酷的“维修员”、遗忘永恒循环的虚拟世界,遗忘未来与过去,只如行尸走肉一般,惶惶不知所去地四处漂泊。
他的世界被一团雾笼罩。偶尔,他会在灰暗的迷雾中窥见层层幻影,那里有高耸的神殿,有圆桌旁明灭的烛火。他时而感觉自己正佝偻腰背,和一个男孩说话,时而又感觉自己在被烈火焚烧,身体因激烈的搏斗而陷入疼痛。
他在这样的迷茫中混沌不知终日,直到这一刻——“崔!”
那个最熟悉的声音响起。
他终于想起自己是谁。
崔猛然惊醒,跌坐在雪地上,汗瞬间打湿后背。格林吃力将他托起,安置在一旁的长椅上。崔的额头滚烫如铁板。
“你身上为什么这么……热,”小机器人有些手足无措,“你在发烧吗?”
“程序不会生病。”
Error与谬从远处走来。
在路灯下站定,阿尔文说:“它只是在违法运转。有什么话,你最好尽快说。”
格林顿时愣住。
“他说的对,我就要消失了。”崔说。他咧嘴一笑,拍了拍身侧,示意格林挨着自己坐下。“这只是我的一部分……一小部分,恰巧保留了不少记忆。”
“什么意思?什么叫一部——”
“他们对你做了什么?”贺逐山出声打断。
“我说不上来。我无法定义。”
雪越下越慢,最终,雪片在空中凝固不动。
世界静止了。
“我只记得,睁开眼后,我被带到某个像实验室一样的地方。”崔摇摇头,一边缓缓说道,“我依旧躺在游戏舱里,脑机接口处于连接状态。这种状态持续了一段时间,轻易无法挣脱,但舱门玻璃反射出了周围的景象,我发现身旁还有不少人——不少玩家,像我一样,躺在型号各异的游戏舱里。”
“然后,一个老头走进来。”
——那白发苍苍的老人轻轻点头,目光冷漠如剑。崔还记得,那一瞬,大脑深处迸发出惊人的剧痛,几乎要将他活活撕裂。意识陷入昏迷前,他才想起自己见过对方。
“那是本杰明·阿彻。……那位退位多年的、达文帝国的创始人。”
“剧痛?是神经痛吗?”思索片刻,贺逐山问。
“我猜是的。是的,我猜……那是某种意识上传。”崔皱眉答道。
“我曾经参加过有关‘脑活动共享’的开发项目,你知道,我是个主播,这种共享体验能大大加强我的节目效果。实验涉及精神意识的抽取与上传,当时研究员告诉我,由于人的意识会本能防御外来程序入侵,抽取过程中很容易触发神经痛……而当时我所感受到的痛感,与在本杰明·阿彻的实验室里感受到的极其相似——我猜不会有错,本杰明,或者说达文公司,他们通过我的脑机接口……抽取了我的意识。”
“意识被上传到哪里?”贺逐山追问。
“我不知道,我没能抵达最后的目的地。剧痛之后,我感觉自己被抽象成某种……影子,这种抽象维持了一段时间,之后,我出现在一个巨大的、看不到边际的、到处是数据流涌动的网络空间。就像……光纤!无数的光纤束,汇集成了蓝绿色的流动的世界。所有‘人’,不,我们已不再是人,是程序。所有程序,所有代码,我们都只有一个目的——我们要穿过那道风暴,那座坚固无比、高不可攀、硬不可摧的保护墙,进入墙后的神明的领地,一个巨大的神的影子正在高处俯瞰我们,它知道世界上发生的所有事情,所有数据都逃不开她的眼睛,就像,就像……”
“就像忒弥斯。”崔顿了顿,“是的,就像忒弥斯。”
“墙。”贺逐山抓住了关键。他顾不上忒弥斯,抓紧问道,“什么墙?像世界网的‘墙’那样吗,用于保护内网空间安全的‘墙’?”
“差不多,原理应该一致。但那道墙显然要更复杂,更强大,更完美……”
“我穿过了墙,进入了神的领地……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想我迷路了。我没有去到我该去的地方,我在墙后的某个交界地带停了下来。日复一日,日复一日,陷入某个无限循环的虚拟世界无法抽身……然后,我遇到了一个人。
“他自称‘维修员’。”
“维修员……”崔喃喃,“他……很奇怪。他不停地说,‘新世界纪1年8月23日,对在逃非法程序7-026进行维护性删除’,那个7-026就是我,但新世界纪……我不知道什么是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