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林……格林!
他试图回忆起这个名字,那白发之人已径直走来,依旧看不清真容。
不,不能被他抓住!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崔抓住了。他没有任何犹豫,掉头就跑,跳起来,尽最大努力向远离对方的方向跑去。
他觉得自己一定遗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为了这些事,这些人,他得想办法逃出去……逃到真实的世界!
“真实的世界”这五个字蹦入脑海的瞬间,黑暗褪去,街道重现于世。崔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十字路口,维修员刚背着工具包爬上交通灯,正低头,对他微微一笑。
“真令人头疼啊,”维修员说,“这灯三天两头坏。”
“不要修了,”崔说,“你修不好的。”
他横冲直撞,行人却对他置若罔闻。哪怕被推倒在地上,他们也只是面无表情地爬起来,重新回到既定的路线。那白发人没有出声制止他的行为,只是平静跟在身后。人们会为他让出一条道,仿佛迎接神明——这人认定崔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地面开始颤动。
下一秒,夜河流转,天地颠倒。整个空间开始奇异地扭曲,马路斜飞到曲面上,汽车和崔擦肩而过;高楼大厦倒挂而出,仿佛钟乳石,悬在头顶……崔抬头,他正站在这个瑰丽的虚假的世界中央,四面八方都是他自己的投影:他洗簌、他用餐,他拎着背包出门上班,他因为快要迟到在大街上对公交车穷追不舍……
崔愣住了,没注意到一辆地铁正向他冲来。他本该躲开,可那一瞬,崔心里有个想法。这里遵从什么规律?程序是可以编写的吗?
于是崔轻轻起跳,像一只气球似的晃悠悠飘起来,落在车顶,抓住把手,和列车一起冲了出去。
周围的景物继续飞速变化,破碎,坍塌,重组,闪烁。幽绿色的字符串出现得越发频繁,崔知道那不是自己的错觉。
最终,连地铁也消失了。他站在一片悬崖上,清风过眼,吹动满池浓绿树浪。
悬崖下方是深不见底的幽谷,摔下去,必死无疑。
白发人已来到他身后,静静站着,凝视崔的背影。他简直像一个幽灵,不管崔去到哪里,都会死死咬住猎物的衣角。
他低下头,再次看表,平静地重复道:“新世界纪1年8月23日,对在逃非法程序7-026进行维护性删除。命令确认,立刻执行。”
对方手里出现一把银色的冰冷的枪。
“你是谁?”崔想在死前知道自己为何而死。
“维修员。”那人冷淡地说,声音空灵干净,像教堂中的回响。
“维修员……”崔喃喃,“你为什么要维修我?我是程序吗?我做错了什么?”
维修员没有回答,举起枪,扳机一瞬扣动。
就在子弹呼啸而出的瞬间,崔也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没有任何犹豫,他一咬牙,纵身一跳,坠下万丈高空。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仿佛数把尖刀,刮得人脖子生疼。而很快,那些“风”显出实质——无数幽绿色的字符串,正如流水一样汩汩向上,一切树、山、石、草都消散不见,化作幽绿色的数据与指令,冷冰冰地在崔身边盘旋、流动。
和崔赌得一样,跳下去并不会死。
起码不是他以为的肉体的死,因为他甚至不拥有肉身。
我会变成什么?意识逐渐消散时,崔茫然地想。
他眯起眼睛,努力望向远处。维修员正站在山崖边,居高临下,漠然地凝望他坠入缝隙。
雪风呼啸,他身后是一轮明月。
借着如水月光,崔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维修员有一双漂亮的银白色眼睛。
78暴雪(13)
◎他知道温暖春光已不会在那个世界重现。◎
零点时,废土世界的主城区还相当热闹。一批玩家摩拳擦掌,带上武器抢先进入副本刷分,另一批则呼朋唤友,三两成群在酒吧街上一夜良宵。第三区的东土斗兽场附近,一场精彩绝伦的对抗赛刚刚结束,周围的俱乐部内欢影憧憧,人们一边碰杯,一边议论比赛中的高光时刻。
吧台附近忽然传来酒瓶被打碎的脆响,一个衣衫褴褛的玩家被俱乐部打手制服在地。他手里握着把小刀,刀尖有血,不远处,一名明艳动人的女玩家正花容失色地偎在同伴怀里,手臂上被划出条长口,声泪泣下。
“那是个远近闻名的疯子,”老板说,“逢人就说自己被困在这里,逃不出所谓的‘反世界’,对方不答应帮他,他就提刀砍人……可能是神经中枢在连入游戏时受到了意外创伤。公司应该给他赔钱。”
坐在他对面的男人垂眼冷观,昏暗的蓝光落在脸上,眼睑处浮现出根根分明而错落的睫毛的影。在废土世界,玩家的游戏建模以真实长相为基础,“Error”在现实生活中应该也是个极漂亮的男人,老板不由想,他那双黑色的眼眸深不见底,与之对视,常窥见一种玩味的幽暗与莫测,仿佛在航行间被海妖蛊惑。
“走吧,时间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