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老师第一次去体验服做游戏视频时,一举打出了27杀3死的优异成绩。
元白只得无声闭嘴,在心里腹诽:草,你也知道啊?人菜就要有自知之明。
但寄人篱下,须得低头唯诺,于是元白默默把这句话极懂事地咽了回去,盘腿坐在地毯上摇摇晃晃。
他年纪小,心思浅,没吃过苦,一旦高兴起来就忘乎所以,没有正形——几盘游戏下来,从电脑椅跑到沙发,又从沙发滑到地板,此时靠着长官的腿坐在他脚边,裹着件毛茸茸的黄色睡袍,活像条出生不到两月的可爱金毛。
真奇怪,元白想,他好像总是想和长官亲近。天然的,仿佛印刻在脑海深处的某种本能。
“去冲凉睡觉。”秦御单手把他拎起来,丢进淋浴房。
半小时后狗舒舒服服地钻出来,头一甩,又扬了秦御一身水。
眼瞧长官黑着张脸,在爆发的边缘疯狂试探,元白赶紧坐下,畏畏缩缩任由对方揪着他一头白发胡乱吹干。在嗡嗡声里,听见长官一字一句问:“你是怎么活到今天的,嗯,元白?”
元白听出了语气的危险,又开始浑水摸鱼地装傻:“啊哈哈,我就一日三餐正常活到今天啊,偶尔下午茶,偶尔宵夜……”他说:“也没人管我,除了买过的几个仿生人管家——就这么活下来了,这不也挺好的嘛。”
“你没有父母吗?”长官忽然问。
“肯定有过啊,不然我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但我没见过他们。早些时候,是我哥哥拉扯我。”
“哥哥?”
“嗯,他不小心死掉啦。”
元白絮絮叨叨,前后颠倒地给秦御掰扯自己那十数年悲惨人生,诸如如何出生在蜗牛区,如何在贫民窟长大,年轻时刷过盘子卖过假酒,还因为帮朋友出头得罪过帮派混混……秦御甚至没必要多费心思拐弯抹角、旁敲侧击,元白自己就竹筒倒豆子抖个一干二净。
长官点头,没说什么,临走前替他关了灯,一个人走进雪里。
他回到家,摸出警用ID卡登入查询系统,绕开实时监视,访问了警局内部信息库。他将搜集到的一切与元白有关的线索进行分类、标记、识别,根据其口述特征进行检索。
屏幕里立刻浮现出三张照片:“安奇”,17岁,在酒馆做过侍应生和后厨帮工;“奎”,19岁,在古京街俱乐部非法兜售假酒,三次被俱乐部打手揍得半死不活;“莱茵”,无业青年,因得罪“火机帮”四年前被当街枪杀……
元白描述的是别人的人生。
或者说,他在缝合别人的人生。
至于“哥哥”……
秦御扶正桌角那架常年扣倒的老式相框,指腹抚摸过泛黄照片上一大一小两个脑袋。秦长官年少时眉眼还不锋利,眼神也没这么邪气,鼻头有些圆润得发钝,和偎在他身边阳光灿烂的小弟长得很像。
小弟也挑食,不爱吃蔬菜,热衷垃圾食品,每回都要他打一杯稠稠的蔬果汁好声好气哄着喝下去……
但哥哥没死,小弟死了。
死在125年,蜗牛区的暴雨夜里。
77暴雪(12)
◎维修员有一双漂亮的银白色眼睛。◎
晚上九点,气象台曾预报的暴风雪准时光临提坦市。乌云遮月,天地骤暗,来往人们拢紧大衣,在路灯下迎着雪剑风刀向前。人影渐稀时,43路公交缓缓停在路边,崔最后一个下车,在亭下站了片刻,撑起黑伞,贴着墙的沿灯下暗光朝家走。
这是他每天下班的必经之路,他十分熟悉。直行两个街区,转入岔路,在第三个路口右拐,街角那家舒格面包店的老板娘就会和他打招呼。他会停下来,问她今天生意如何,然后挑选两个缀满火腿肠的小披萨,共7块钱,再拎着它们前行数百米进入公寓楼。
崔在路口停下,一位维修员正拎着工具箱爬上交通信号灯顶部。信号错乱,红灯和绿灯同时亮起,使这个十字交叉口堵得水泄不通。崔好奇抬头,观察维修员如何检查电路。
那年轻人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一边在背包里翻找剥线钳,一边低头对他笑。
“真令人头疼啊,”维修员耸肩,“这灯三天两头坏。”
“是吗?”崔礼貌接话,“我经常路过这里,倒是第一次见。”
“前天下午,昨天上午,今天中午……”
维修员和崔同时开口,崔愣住了。
“哟,你这不是很清楚吗?”维修员挑眉。
那一瞬,崔觉得遥远的天幕上,某块乌云悄然破碎,化作一屏幕幽绿色的字符串不断闪烁,而那些数据代码转瞬即逝,又伪装成雪与月。
“我……我先过去了!”崔落荒而逃,不敢再看维修员的眼睛。
人行道上人潮汹涌,崔的心也砰砰乱跳。
左手边的女学生手机会响;右前方,风吹来时,白领的条纹丝巾会被掀开,露出锁骨上那枚钻石星星项链;左后方的男人穿的是牛津皮鞋,下一秒,他会不小心踩开自己的两条鞋带……
崔用余光观察附近的人,一切脑海里猝然闪过的念头,都“如愿以偿”地发生了。忽然,崔打了个抖,一些令人脊背发寒的想法钻入大脑,他两臂僵直,几乎是凭借最后一点毅力拔腿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