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浮出虚拟菜单,一页页自动翻折。投影极逼真,羹汤都还冒着腾腾白雾,模拟器喷出点奶味清香。贺逐山没兴趣,连点菜也懒得亲为,阿尔文便代为效劳。摁下确认键,恼人的全息投影顿时消失,两扇落地窗从隐私模式被调整至观景状态,水流潺潺,从外玻璃窗面徐徐淌过,把茫茫大雪,以及飞雪里雾濛濛的罪恶之都全晕成彩雾。
从这儿能一眼望见城市中心的秩序部高楼。
贺逐山心神一动,盯着那楼影问:“你常来这里吗?”
阿尔文轻轻“嗯”了一声:“这是忒弥斯允许我来的最远的地方,走到这里,大概要一个多小时。”
“怎么不坐车?”
“车里太安静了。”
秩序官简洁作答,贺逐山把玩茶杯的手却微微一顿。
古京街喧嚣,最多寻欢作乐的年轻男女与赏金猎人,震耳欲聋的电子乐总让人觉得吵闹,但对孑然一身的秩序官来说,那转瞬即逝的狂欢却是他生命里唯一的烟火气。
从孤高之地一路撑伞独行,走到这里,是一条无人陪伴的、寂静寒冷的路。
贺逐山垂眼,没有说话,心里跳了跳,觉得好像捕捉到什么从前不予理会的东西。但那情绪溜得很快,未及细思,菜已端上。
菜色不多,码盘却各个精致。一锅煨得软烂香甜的蟹粉豆腐;姜丝葱段掩肚的清蒸冷水野鲑鱼;骨汤奶白,浮末已去,山药沉在盅底;还有花花绿绿酸甜开口的饭前小菜。大多清淡,是可怜贺逐山那颗岌岌可危挑三拣四的胃。
阿尔文先给他舀了两碗汤,用嘴吹了,一碗盯着他喝,一碗放在一旁等晾凉。
汤里放了点枸杞,贺逐山嗜甜,却偏偏不喜欢枸杞回味里的酸涩,于是用勺子将其挑到一旁,阿尔文替他剥虾时瞟了一眼:“又挑食。”
贺逐山唔唔地嗯了一声,一副死不悔改之状,阿尔文也没再说什么,将虾摞在他碗里,渐渐堆得小山一样高,贺逐山不得不拿筷子敲他的手,示意自己根本吃不下那么多。
阿尔文不再剥了,贺逐山舒了口气,开始一筷一筷小猫叼食。
两人都不说话,昏黄的暗光下气氛和静,只有对方的呼吸,和玉筷不时碰在盘壁的声响。良人在侧,貌美如花,又极贤妻良母地伺候着,贺逐山觉得这顿饭吃得相当舒坦,不由眯眼走神,心里想,真要说起来,他挑的食可多了去了。
香菜不吃,辣不要,蒜,肥肉,胡萝卜,芹菜,木瓜洋葱青椒……
他其实是个极挑剔的人,少有人像阿尔文这样处处合他心意。
于是贺逐山正这么出神,目光一动,忽发现鱼盘里没放一点葱花,骨汤按说要放几块胡萝卜炖得烂糊,也未见其踪影,香炸鱼骨该爆炒蒜末提鲜,酥皮上却没见一点蒜末痕迹……
他怔了一瞬,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秩序官一定特地嘱咐过什么。
他对贺逐山了如指掌,仿佛春雨无声,不言不语,却总把他的所有都放在心尖第一位。
贺逐山停下来,专注盯着阿尔文看。
秩序官自己没怎么吃,好像不太会用筷子,末了干脆撸起衬衫衣袖,认认真真给贺逐山挑鲑鱼刺。他两手修长,指尖青白,骨骼血管却很分明,指腹有茧,一看就是一双常年握枪持刀、杀人无情的手。
可此时,这双冷漠的手,却仔仔细细、温温柔柔替他挑拣出一块块齐整而白嫩的鱼肉。
贺逐山终于重新捉回了那溜走的情绪。
他忽然明白什么是阿尔文说的“被需要”。
他歪头直直盯着阿尔文看,时间一久,对方便抬眼,目光里跳出个问号,贺逐山见状摇头。
秩序官垂眼望着他的猫乖乖巧巧吃鱼,唇边不自觉泛上点笑意。
“还吃吗?”
“吃。”
“我给你挑?”
“好。”
男人极有耐心地专注挑着鱼刺,不时将白肉放在对桌人碗碟里。
无声是一种亲昵的暧昧,情与爱全在逾矩的纵容之间。
饭后两人各捧着一杯刚温好的梅酒出门,蒸馏酒后劲大,喝的时候没觉得,等甜柔果香散去,贺逐山那苍白的皮肤上很快泛起点红,有了晕乎乎的醉意,自己却不自知。
他眯着眼,走路跌撞,阿尔文伸手,揽下他的腰带到怀里,咬着人耳朵问:“回家吗?”
热气拍在脸边,贺逐山下意识皱了皱眉。但他很快眯眼,仰颈用鼻尖蹭秩序官的下巴,活像只小狗:“不。”
“嗯?”
“走一走。”
走哪,他也不说,阿尔文只得陪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