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贺逐山混乱不堪的梦魇里,这些声音一遍遍,一句句在他的耳边轻响。好像阿尔文正靠在他身边,环着他,搂着他,在他的耳边一次次低声重复这些亲昵的话。他捉弄他,他啃咬他,他亲吻他,但都没关系,他需要这个人存在。
可他并不存在。
他的身影在火光中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然后彻底消失不见。
像那棵开满白花的树,像那片漫山遍野的玫瑰花。
贺逐山猝然惊醒。
汽车鸣笛声、广告音乐声、人声、尖叫声与咒骂声渐渐钻进耳里,马路上的车灯与广告霓虹被湿漉漉的雨水反射进屋内。一切赛博都市的眼花缭乱都在提醒贺逐山一件事:这才是真正的现实,他得醒了。
他忽觉有雪落在脸上。
雪花一片片,转瞬即融,烫得人心颤,他下意识伸手去摸。
可那不是雪。那是一滴不自觉顺颊而下的泪。
于是贺逐山想,再一次,他坐在床上轻轻垂眼:
再一次,我又弄丢了我爱的人。
55伊甸(7)
◎我们早已准备好为所爱之人坦然赴死,这是我们生来就有的自由。◎
窗外大雪纷纷,盖满行人伞面。霓虹灯牌上堆有厚厚一层白盐,清洁机器人穿梭楼间,伸缩小弹簧臂,努力在日落前将其清理干净。
街道之间的全息投影则完全不受天气影响,虚拟海报上飘着一行广告:昆尼系列家用浮空车,您最可靠的出行伴侣。一个路人经过,把自动司机“昆尼”那张笑容满面的脸撞成碎片。
更高处,忒弥斯正在空中巡游,它身上浮动着各色新闻,最大的面板上贴有一份红色通缉令。
这才是贺逐山视线最后的落点,那照片截得模糊,但贺逐山不会认不出自己:
【一级通缉犯:贺逐山】
【编号:S-cri-037】
【年龄:25】
【最后出入区域:小布鲁克林区】
贺逐山回头,达尼埃莱刚把一杯绿色营养液推到他面前。另一边,机械师正在调试一块微型植入体芯片。贺逐山的义眼在监狱区爆炸中遭到了一定程度损毁,他必须立即更换——这里是自由之鹰区,伊甸K06号据点。
003号列车灰飞烟灭后,达尼埃莱临时启用的安全基地。
等待芯片拟合时,机械师逐步删除那些已牺牲的成员资料。头像一个个灰下去,最终,机密档案里只剩四块信息面板:“Ghost”贺逐山、“法官”达尼埃莱、还在昏迷的“黑客”小野寺遥,以及“机械师”唐自己。
一种悲戚倏然弥漫,房间里谁也没有说话,唯风声呼啸,仿若哀鸣。
这是爆炸发生后的第二个傍晚,贺逐山刚从昏迷中苏醒。伤口接近痊愈,只有掌心被玻璃穿出一个血口。达尼埃莱替他包扎时,将一切情况简要说明:003号基地遭到了达文公司的突然袭击,整辆列车被炸得支离破碎。他们三人当时正和阿尼一起在头厢开会,爆炸瞬间,阿尼催动“狩猎”,用血肉之躯护出安全区为三人争取时间,自己却因失血过多,死在了逃离地下城的路上。
达尼埃莱率先打破沉默:“别默哀了,我们没这个时间。”
他早已见惯生死,又是长官,最擅长控制情绪。于是他逼视贺逐山,看着他将那杯又涩又苦的营养液一饮而尽,径直抛出最锋锐的问题:“你们认为谁是叛徒?”
屋子里静默一瞬,机械师回复:“很难说,但不会是003内部的人。没人会傻到把自己和基地一起炸死……可在003以外,任何人都有可能,我们无从排查。”
“不会有这么巧合的时间点。”贺逐山说,“我暴露的同时,基地也被袭击。对方或许预谋已久,早就搭上了公司的线。知道我去阿瑞斯的人可不多。”
“他是冲你来的。”达尼埃莱揉了揉眉心。
“他的信息更新很快。”
“连基地里的觉醒者,一般也不能实时知晓自己随基地移动的所在。”
“这只说明一件事,”机械师毛骨悚然,“对方可能是个高层。”
“他为什么要背叛伊甸?他既然能准确报出003号列车的位置,多半对其它基地的动向也了然于心。真要‘赶尽杀绝’——为什么不一起炸开花?”
“这可能只是一次用于检验彼此的信任交易——对方手里有很多砝码,希望勾着达文和他继续合作。”达尼埃莱说。
机械师倒吸一口气:“你的意思是……他还有下一步动作。”
“他很可能就在亚特兰蒂斯,有这种权限的人不多。”贺逐山说。
“监测师?守门员?还是引渡人?”他皱眉猜测,Ghost却不置一言。这使机械师背后发寒:“总不能是阿尔弗雷德?”
“是谁不重要,叛徒可能不止一个,”达尼埃莱说,“但我们不能再贸然联系任何人,甚至不能使用内网。就像你说的,亚特兰蒂斯也不安全——我们四个只能建立单向连接,将可能的损失降低到最小。我们必须尽快让小野寺遥醒过来,她是‘黑客’,而现在信息才是最关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