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静地问:我为什么要杀你?
阿尔文摇头:“你杀了我吧。”
他闭上眼睛:“我求你杀了我。”
绝望在小巷中回荡。
对方微微眯眼,松开桎梏,任由他跌落泥水,然后转身走远,作战靴在积潭里踩出“啪哒”响动。
于是阿尔文剧烈喘息时心想,他真残忍啊,视他的求死为徒劳。
他背靠砖墙而坐,低头咳喷鲜血,不远处枪响警报此起彼伏。
就在他浑身发烫地等死时,那人却走了回来。
黑灰色的作战靴再次停在阿尔文眼前,“窸窣”声后,那件还沾染主人体温的外套落到身上。
阿尔文愣了愣,惶然抬头。
一辆跑车横冲直撞漂移过路口,明黄色远光灯撕裂黑暗。他便在这一闪而过的狂躁中望见了贺逐山的眼睛,在他的眼睛里望见自己。
贺逐山蹲下来,与他平视。
他在忽然看到十数年来从未看过的东西——
我不会杀你。
他的眼睛说。
阿尔文在昏迷前落入一个陌生的怀抱。
其实他只小贺逐山不到三岁,身型却因长年累月遭本杰明囚养远比同龄人瘦弱。贺逐山一只手就能将他拎起,然后一揽一提,把他连人带外套地抱在怀里。
——我不会杀你。
他许诺道,“跟我走吗?”
阿尔文再睁眼时,已然身处蜗牛区某间逼仄狭小的出租房内。
这种出租房多半属于公司底层员工,他们在公司虚假的泡沫中迷失自我。房间原主不知去向,阿尔文猜想,他多半已在暴乱中被帮派成员杀害。
阿尔文睡得晕沉,一睁眼头重脚轻。他清醒片刻,才发现自己睡在一张蓬松柔软的羽绒被里。房间狭小,金属床紧挨那面唯一的大玻璃窗。他抬起手,借着倒映入户的城市夜火,瞧见右手手背上那因空气倒灌而高高鼓起的肿包已被仔细处理,青红未褪,有人替他贴上一枚小小的创可贴。
他下意识摸向口袋——剑还在身上。
门口忽传来“哐啷”声响,他立刻回头,贺逐山从淋浴间里走出,房间低矮,他又高瘦,便不慎撞歪了吊在天花板上的廉价电视。
他发梢仍在滴水,身上带点热气,与阿尔文目光相撞,擦发的动作便微顿。
他们在昏暗的夜色里沉沉对视,阿尔文下意识捏紧被子。
贺逐山懒得和他废话,扭过头去,“簇”一声,划亮一根火柴。
烟头窜出火光,柔亮他小半张脸。他两眼微垂,冷淡得生人勿近,又随手掐灭火,吞云吐雾,背对阿尔文走向厨房。
说是厨房,其实只有一张短小的“L”字型灶台。他在灶台边暴躁地“丁零当啷”半天,终于烧出一壶热水,漠然不语,用两只杯子来回将水倒凉。
贺逐山端着水与药走向阿尔文,阿尔文立刻握紧那把十字短剑。但贺逐山对他的防备视而不见,径直伸手扶他后背。
即将相触的瞬间,阿尔文倏然躲开,可对方显然早有预料,侧身就挡。
阿尔文防不胜防,一头撞到对方怀里,握着剑的手立刻被人制服——但他是野兽,野兽会撕咬,且从不认输。于是他想也没想,把头一扭,冲着贺逐山手腕就是一下狠咬。
齿间扯出血丝,牙印又深又重,贺逐山轻轻“嘶”了一声,立刻抽手。
阿尔文抱着被子躲进角落,向往常一般等待对方的报复。
但贺逐山和那些人不一样,他和他以前遇到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只是垂眼看了手腕片刻,眉头也没皱,径直将水和药放在一旁,冷冷抛下几个字:“吃,或者我给你灌下去。”
和人一样果断淡漠,却又强势得不容置疑。
他转身便走,好像根本不关心阿尔文怎么做。阿尔文凝视那杯热水,却觉得心像涟漪一样跳了片刻。
他求贺逐山杀他,贺逐山不仅不杀,还不准他死。
他不知道贺逐山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不问,贺逐山也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