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骼生长带来的精神痛让她觉得自己仿佛正被利刀切割成一片片碎肉,折磨无边无际。她再也支撑不住,陷入昏迷,于是在梦里看到曾经——
在梦里看到撒旦。
她甚至不确定那是不是撒旦,女孩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有一头海藻般的暗红的长发,脸庞稚嫩,却已然明艳动人。
模糊的梦境中,那似乎是一间地下室。床上瘫着一团死猪般的男人,那女孩则瑟缩着藏在角落。她的手臂上满是烟疤和鞭痕,白裙上粘着些粘稠液体。她被人强奸虐待,施暴者就是那个刚刚被她一枪爆头的肥胖的男人。
——她。
她是谁?
濡女听见自己骂:“混蛋,她甚至还没有开始发育,这帮人是禽兽吗?”
一个人警告她:“樱,不要多管闲事,我们是来趁火打劫的,作为帮派混混,比这帮人好不到哪去。”
她们踩着男人的尸体走过,挨个收罗那些枪支子弹。
“三大箱‘嗨药’,”有人吹了声口哨,“我们发财了!苏不愧是小布鲁克林最好的中间人,这一票干得值!”
她们三三两两跳上改造摩托,准备满载而归。她们催促樱快点跟上,樱却在门口站住了。冰冷的霓虹光将她勾成剪影,一半粉,一半蓝,她在烟雾缭绕中骂了一句脏话,踩着烟头回身。
樱是一个高挑的女孩,她的铆钉靴踏破积水,踏破了倒映的光与影,蹲下来朝女孩伸手:“你要和我走吗?”
女孩抬起了头。
樱在工厂危楼里和女孩过招,她教她用刀。樱用武士刀,女孩用马刀,她的攻势很凌厉,女孩连连后退,最后摔倒在尘土废砾上,螺丝钉与齿轮划破肌肤,血混着汗滚进伤口。
樱收回指在她颈间的刀,将她拉起:“还练吗?”
“练。”
“不练了,”樱笑起来,“我们去楼顶。”
倾斜的天台上石板崩裂,护墙坍塌,夕阳斜照,却能望见远处的海与货轮。大海上波光粼粼,金片如洒,船在一道光晕中摇摇晃晃,黑烟直上云天。
女孩弹樱的刀鞘,似是艳羡。
樱说:“我爸爸送我的刀,他说我得学会保护自己。”
“我爸把我卖给了性虐俱乐部。”女孩说。
“你以后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我想赚很多钱。”
“每个街头混混都说过这样的话。”
“我是认真的……我要爬到最上面去,”女孩指着远处城市广场的高楼大厦,指着秩序部中心,“我要万人之上,不受欺压。”
“我不想要那个,”樱说,“钱很重要,但我没兴趣做富豪——我只想买回我家抵押给公司的那间老房子,在阿尔卑斯山,买回妈妈做给我的和服……这就足够了。”
樱陷入一段回忆:“我家有一棵樱花树。那是全提坦最后一棵野蛮生长的樱树。”
“什么是樱花?”
“一种在自然环境下已经完全灭绝的植物,它开在春天,风一吹,漫山遍野落满白星……我出生在那样一个春天,所以我叫樱。”
“你什么时候带我去看樱花树?”
你什么时候带我去看樱花树。
心有挂碍,颠倒梦想。梦境凌乱,但濡女看着她们肩并肩走过蜗牛区的酒吧、暗街、廉价美容所和小商店。她们分享过同一根雪糕,皱着眉头喝同一杯烈酒,驰骋摩托,攀爬天台,游乐园里的过山车与摩天轮……
直到暴雨与雷电殴打城市,风撕扯着樱的伞。
樱湿透了,怀里的蛋糕盒却还滴水未沾。那是很小的一只水果蛋糕,用巧克力雕满了樱花。
女孩不喜欢奶油,她讨厌那样的白色的粘稠。樱脚步匆匆地向家赶,似乎有人在等她。
路上人迹罕至,远处却忽然传来引擎轰鸣,紧接着濡女听见枪声,她看见刀光一闪。
再看清梦境时,樱跪在雨水里,黑发凌乱,嘴肿齿落。枪口卡着她的口腔,压着她的舌头,她跪在雨水里,血滚透了长街,猩红不见尽头,樱花覆血。
“你不该杀韩,我的朋友。”昔日同僚居高临下望着她,“他背后有条子,你会给我们带来很多麻烦,他们点名道姓要你的命。”
“韩该杀,”樱咳血,“他甚至帮他们搜罗幼女。”
“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同僚叹气,“帮派之间可以胡乱撕咬,但你不能触犯‘上级’。他认识条子,他拿捏着蜗牛区的娱乐产业,他就算是公司的人。这是游戏规则,这是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