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到此处,服人看看这一片金黄色农地,似乎也没了方才的好心情,直接一挥袖道:“回城。”
离无终城几百里外,在前往新规划的东胡四郡的路上,天色渐暮,夏瑜一行人在驿站停驻,那驿宰诚惶诚恐,里外奔忙,虽说早有准备,但与燕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俌落脚在自己管束的方寸之地,还是惶恐非常,忙碌不知多久,才算将一行人安置妥当。
夜深时,菏泽服侍夏瑜梳洗过后,夏瑜裹着披风坐在案几前,翻看着最近无终城中的密报,良久叹息一声。
菏泽正在给夏瑜研墨,见此这段时间夏瑜似乎一直难有安色,便忍住不住道:“国俌还在为胡人之事烦恼?”
夏瑜将手中毛笔慢慢旋转,良久,叹了口气,道:“若只是这些小事,倒算不得什么,老百姓嘛,都是要过日子的,胡人也罢,燕人也罢,只要日子一天天的好过起来,再有争执,慢慢也会平息,我所虑者,不再这些表象,而在朝堂。”
菏泽有些小心的道:“那几个县法官?”
夏瑜看了眼菏泽,微有笑意也微带叹息,道:“你看出来了?满朝公卿看出来的没几个。”
菏泽低首道:“菏泽愚笨,哪能与庙堂诸公论处,菏泽之所以能够猜测出几分,是因为日夜服侍在国俌身侧,对国俌心意更了解几分而已,菏泽猜测那几个县法官中只怕有人让国俌不得安心。”
夏瑜敲了敲案几,道:“我将胡燕混编几个县坊的法官全部抽调训示,其实也是为了掩人耳目,不令朝臣察觉其中端倪,也希望有人能够得到警醒,自己退却了。”
听到此处,菏泽却是有几分忍之不住,道:“县法官中有不少也是军中出身,和孙由将军有些过从,也是自然,孙由将军,还不至于作出危害邦国社稷的事情吧。”
夏瑜的神色微冷,道:“希望不至于,也希望是我多虑了,孙由其人,偏激太过,我已经一忍再忍,他却日渐激进,这个人就好像悬在我头顶的一把利剑,让人寝食难安。”
菏泽微微皱眉,道:“国俌此次出巡……”
夏瑜拿起案几上的密报,道:“自然是为了这东胡属地,这片土地可是日后我们燕国进取中原的根基,是我们日后最重要的粮仓,若是规划不得宜,不知道要误上多少事情,再者,我若在城中,有些人就算想要动作,只怕也只会按捺,我离开才能让那些怀有异心的人露出破绽,若是此番他没有动作,也就当是我冤枉了他,日后也自然会尽力处置公平,若是他有危害邦国社稷的举动,那也不别怪我不念他们家族往日的功劳,有所惩处了。”
菏泽听到此处,微微犹豫,最终还是开口道:“国俌……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夏瑜微微诧异,自从菏泽跟随他以来,一直十分小心谨慎,此次这样吞吞吐吐的,显然是有什么为难话要说,便道:“你也跟我这么久了,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菏泽立即大礼跪拜稽首,跪伏在地道:“国俌才华韬略,这几年菏泽亲眼见证,佩服之情,五体投地,但请国俌明鉴之,世间事千变万化,国俌就是能料中其中九成事物,但仍有一事只怕是莫测非常,那就是人心之变,国俌此番虽有引蛇出洞之意,但若是后果不若国俌猜想,又当如何?国俌杀伐决断,从来未曾有半点犹豫,可这世间只怕有一人是国俌投鼠忌器不能以韬略处之的,若……孙由将军乃是君上心腹,若是事涉君上,菏泽怕国俌反而自伤啊。”
其实这几年菏泽看得清楚,夏瑜其人,论才华举世无双,御人之术也别有一番领悟,但唯有对国君服人,常常有进退失措之举动,两人相处,在外人看来似乎亲密无间,但在侧服侍多年的菏泽冷眼旁观,只觉夏瑜与服人之间,总是有些外人难道难言的间隙存在,而也就是这点外人难明的间隙,让菏泽对夏瑜此番离开无终城的举动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
夏瑜微微沉默了,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良久才对菏泽道:“你先起来。”
菏泽仍旧大礼匍匐在地,没有起身,只是微微抬头看着夏瑜,道:“国俌,菏泽只有一问,敢问国俌,若是此次当真能够引蛇出洞,抓到了那有搅乱邦国社稷的乱臣,国俌有把握君上一定会处置吗?国俌有把握君上一定会站在国俌这边吗?”
夏瑜哑然,茫然失措,不知该做何表态。
晋国执政府,围着一个巨大的地图,智瑶与赵无恤正苦心斟酌着什么。
智瑶叹了口气,道:“打齐国,风险还是太大。”
赵无恤也皱眉,其实很多时候,战争胜败不再战场战力,而在庙堂,赵无恤知道智瑶所说的风险太大不仅仅是指晋国战败对晋国霸主之位的影响,而是若是派韩魏联军去打齐国,以眼下齐国国势,又未见得能打赢。
若是往昔,晋国公卿内斗惨烈,让一些家族领兵去打国仗,然后有些损失,只怕也是其他家族所乐见,但是现在晋国与齐国之间的形势却是容不得晋国一败的,因为微妙仿佛的国力差距,使得在晋国与齐国之间观望的诸侯小国,只怕都会根据两国之间战场的胜败来决定他们追随的对象。
因此,韩魏联军派不得,而若是智氏与赵氏联军,若万一战败,两家损耗太过,回国后又如何面对晋国国内形势呢?
智瑶所说风险太大,便在于此。
赵无恤在心中微微叹息,也有些伤感,昔日称霸天下百年之久的晋国,如今政出私门,竟是被一直压着打的齐国逼到这般境,叹了口气,赵无恤道:“现在田舒虽然高爵虚位,但齐国若是有事,田襄也不会放置田舒不用的,若真是起兵伐齐,风险确实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