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目光越过男人肩膀看向下头的大火。士兵被大火和大马冲散了,三三两两没头苍蝇似的在里头乱撞。
“这是玦王都的边境啊少主!”石榴道:“那群人……那群人是太子的人马。”
他双眼里闪出愤恨的光来,“二皇子以弑君的罪名上个月被斩首了,太子稳坐王位,他已经开始全面向万象国和泰古国宣战了,但在这之前,他要收拾掉曾经效忠二皇子的人马,王师首当其冲!”
胡小海只觉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王师人呢?”
“玦王都已经完全落入太子的手里,王师被通缉了,罪名和二皇子的一样……他现在成了罪大恶极的罪人,咱们玦王都跟随他的守备军不甘心就这么认输,打算和太子拼个鱼死网破……”石榴擦了把脸,情绪已经渐渐平稳了下来,“因为都城不允许有军队,所以我们的人马不够,和太子派来镇压的军队僵持了三个月,今天终于……”
他看向山谷下头,火光照在他年轻英俊的脸上,染了一层悲痛的硝烟味道。
“我们今晚撑不下去了,宇文先生被关在水牢里活活折腾死了,我们损失了许多大将,二皇子的人马已经尽数折损,王师……”石榴咬紧了牙关,一字一句,“王师一炷香以前被太子派来的将军抓走了。”
群龙无首,被逐个击破不过早晚问题。
败退的士兵像浪潮慢慢退开,火苗烧毁了一切,终于渐渐偃旗息鼓。
敌军像斗赢的公鸡,昂首挺胸的站在这片曾经和平的大地上,身后是被火光照得通红的军旗,上头一个大大的“轩”字。
胡小海身为考古系一员,看过那么多史书,读过许多被精心整理的文献资料。这其中真假暂且不论,却从未如此深刻地领悟到一个国家的改变,一个朝代的颠覆,一帮曾经自己熟悉的能人异士因被时代抛弃,而尽数淹没在被称为“命运”的浪涛里,再看不到半点生机。
读别人的故事,别人的历史,虽偶尔能感慨生不逢时亦或为故事里的人或悲或喜,那些情绪大多变为海底的沙石,沉得越深,只是感悟一场人生天下,碧海沧田——那些说不尽道不完的,大约偶尔还会让人艳羡一下,什么死得其所,乱世枭雄,能轰轰烈烈做一回顶天立地的汉子,也算不枉为人一场。
可当身临其境,这些豪情壮语他是一个字也说不出,也感受不到了。
不敢置信,愤怒,恐慌,无所适从。
他在这个时代里,在这个空间里,认识这一群人,和他们或曾是敌人,曾是朋友,或被信任,被背叛,被利用——但都无法改变一点,他们在努力的活着。
为了那些梦想,理想,为了大义,为了私欲,可当这些被一把火焚尽,被牵连上生死,一切都变得那么沉重。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死”是这么沉重,这么可怕的一个字。那代表着哪里都不存在了,那些未尽的话,未尽的事,卡在半截,没有了下文。
不是磁带还能重录,不是翻了a面还有b面,没有了,就是……哪里都不在了。
胡小海愣愣地反应了一会儿,直到下一个人从山坡底下冲上来,然后猛地一顿。
“轩辕……少主?”寒烨一头血污,那英俊精致的脸上只剩下狰狞和狼狈,来不及收回的愤恨的眼神刺的人发痛。头发乱了,衣衫破了,大腿上被射了一箭,居然还能这样站得好好的。
寒烨的功夫不差,之前庄夙颜就说过。
寒烨来不及研究为什么这个失踪多年的少主一出现,还和十几年前一个样子。
他指挥着所有人离开,边道:“少主……你来晚啦,再早一点,再早那么一点,就能见王师一面了。”
胡小海只觉一只手猛地抓住了心脏,痛的他差点叫出声来。他被石榴扯着离开原地,最后却是挣开了对方的手,“夙颜呢,他在哪里?我去找他!”
寒烨惊了一跳,“不可能!王师……王师被抓去了敌方军营,太子有令,抓住王师不用上报,可就地处决。”
胡小海只觉脑子里嗡地一声。
寒烨声音嘶哑得吓人,“我们已经输了,王师恐怕现在也已经……我能做的只有将这些人尽可能的带离这里,能多留下一条人命也是好的。”
我们输了。
我们已经输了。
胡小海只觉天旋地转,他不知道,原来输了就要付出这么可怕的代价,原来输了,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他一直觉得朝廷里的争斗很无聊,为了个王位你死我活……却不知道,原来真的只能“你死我活”。没有其他路可以选。
他甚至以为,如果能给太子一个教训,能让他看清形势,那么……就不会再有其他危险了。多么天真啊,多么愚蠢!这个世界有自己的法则,他凭什么以为自己所想的一切就是正确的?
他根本从未意识到过问题的严重性,从未真的从庄夙颜的眼睛里去看待过这个世界,这个国家,这个国家里的百姓。
原本还因为庄夙颜杀了轩辕永逸这件事而震惊着,可这一刻,却陡然恍然大悟了。
若是自己站在他的角度上,或许也只会做出同样的事。
他们是走在一条单行道上,两边都是万丈深渊,前方一片浓重白雾,稍有不慎,只会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场,他们负担不起任何“可能”。
步步为营,苦心经营,怎么能让一个突然冒出来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很有可能会被太子的人马拉拢过去的危险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