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铎看清是姚欢,目光一闪,冷冷道:““姚娘子,你果然也在。”姚欢道:“我夫君外出未归,我来看看,他可是寻杨大哥喝酒了。”邓铎的怒火突然升腾,沉声斥道:“姚氏!你还在胡说八道,你们夫妇二人,既是辽国探子,招惹简王作甚!”姚欢盯着邓铎:“邓咨议,简王当初中的箭,是我夫君找人射出去的吗?他中箭后,心急火燎选到我夫君去救命的,不是你邓咨议吗?”邓铎一噎。姚欢叹口气,给出方案:“邓咨议,我夫君是有些过往之事,但他的生父,是宋人,姓赵。他从未有过陷南朝于险境、荼害宋人性命的举动,他,还救过你的主人。屋里的一家,你放过他们,我跟你们走。”邓铎面无表情地看了姚欢片刻,淡淡道:“你是给端王办差的,我简王府,不想请,也不敢请。里头的两口子,我今夜一定得拿走。但,看在你们给简王治过伤的份上,几个娃娃你带着,自去安置了。”“邓咨议……”姚欢还想争取。“姚氏!”邓铎的口吻现了戾意,“你莫以为这是在雄州榷场谈买卖,还能讨价还价的。”“姚娘子,”叶柔走上来,将怀里的小娃娃交给姚欢,“劳烦你先照看他们几日。”娃娃一离了娘的手,登时又呜呜哇哇地嚎哭起来,乱摇着小手,要扑回亲娘的怀里。恁大的动静,左邻右舍早已打开各自宅门,探头观望,有胆大的汉子婆子们,干脆跑出来,掂量着靠近,想看热闹。邓铎回身瞥了,求之不得,高声宣谕:“官家的十三弟,简王,捉拿辽人细作,诸位莫怕。”这一声,好比京城瓦子里戏班子的开场腔儿,登时令围观的人们,兴奋起来,哪还舍得回去洗洗睡。官兵骑士们押着两个钦犯,纵马驰远后,姚欢怀里抱着小娃、身边贴着两个大娃,邻居们仍是团团将他们围了,七嘴八舌地打听。姚欢身心俱疲,退了几步,俯身与杨小山道:“家里住不得了,你牵好妹妹,我抱着弟弟,我带你们去我姨母家,可好?”……深夜,青江坊沈宅。姨母沈馥之在灶间煮好一碗火腿蕈子猫耳朵,端来摆到桌上。沈馥之一面轻巧而快速地舀起疙瘩汤、让汤凉得快些,一面对外甥女道:“我刚瞧着,杨家那几个娃儿,都睡着啦。此刻没有朝廷的人寻到我这里来,多半,曾家那坏小子,被端王拦住了。你呢,吃完点心就去歇着。明日,让你姨父先陪你,去同文馆看看。”姨父蔡荧文,默不作声地陪坐在一边。沈馥之扭头,柳叶眉一挑,直言问丈夫:“怎么了,怪他们小两口,这大的事竟然瞒着我们?还是怕,此案连累我二人,丢官、丢买卖、被下到大牢里?”蔡荧文“咳”一声,无奈道:“馥之,你怎地还以为我贪慕权势?太学学正,摆到四五品袍服比酒肆抹布还多的京城里,算是多大个官儿?丢了就丢了。至于下狱,莫说你我和欢姐儿不该被下狱,便是姑爷,他就算少年入宋时,确实要为他养父,窃取大宋武备打造的法式,但那是辽国为了对付女真人,况且此事,不了了之,姑爷还在宋夏前线治过那么多宋兵,在开封城和惠州城里,也没少做善事。此案,放到官家跟前,官家不该定姑爷杀头的大罪哪。”沈馥之啐道:“呸,什么杀头不杀头的,晦气话,呸呸呸。”姚欢接过话茬道:“姨父,姨母,杀头二字,没什么好忌讳的。这个朝廷,不是官家一个人的,大宋历代君王,将朕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挂在嘴边,前朝多少案子,都要看朝臣的脸色。朝臣里,更非只有苏颂苏公那样的君子。”她低头,吃两勺猫耳朵,又轻声道:“我吃完了就去睡,好赖得睡两个时辰,不然没有气力奔走。姨父莫与我一道,我自己,可以。你们这几天,也当心些,尤其姨父,太学由礼部管着,礼部的徐德恰,是个伪君子。姨父若被他借机下绊子,就去找苏颂苏公。”探监辰时的太阳,奉献了高妙的光影,将同文馆的歇山顶,勾勒得精致迷人。曾纬在书香沁鼻的客房中醒来,穿衣洗漱,踱步到膳堂中。馆里的驿卒,毕恭毕敬地送上早膳。胡麻发糕,酱渍姜瓜丝儿,新莲子熬五谷粥,薄炙小獐子子肉。旁的也便罢了,那胡麻发糕真算得招牌,入口的松软感觉,前所未有,好像含了一团云朵。细细品咂,云朵中还渗出几丝甜意。曾纬嚼一口发糕咽下,与驿卒攀谈:“想不到,你们这馆里的吃食,颇有水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