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事,就是林睿打算“处理”一下贾家诸事,若黛玉在,总有些不好。林霁风特意请了半个月的假,半哄半骗地把他家妹妹带回了扬州。
黛玉……纵使不知道,也猜得到。天气并着心情,都有些黯然低落。
江南水乡,虽已入冬,但没有雪,也没有结冰。蜿蜒缠绵的水湾之中漾着波纹,河畔两岸的楼台倒影褶褶,半青半黄的薄叶随风旋舞,带着沙沙的轻音。
青苔石板路,秋冬交接最为露重,地凉而石滑,最是不好走。行人稀少,偶尔方能听见几声木屐吱吱呀呀,四下里临街的铺子皆是一片冷清,就连首饰铺子里那位平素最为精明算计的老掌柜,都袖着双手倚在案上,昏昏欲睡。
拱桥之下,乌蓬小船缓缓前行,看水篙点出一圈圈的涟漪。黛玉侧坐里头,林霁风则倚在船舷边上,手里还捏着个叶片子,放到嘴边,似是打算想吹叶哨。
作者有话要说:
可惜太冷,叶片儿没法捧场,可怜的早给冻僵了,皱巴巴跟个纸片子似的,怎么能吹?林霁风鼓着个腮帮子,哼哧哼哧半天吹不响,倒把黛玉逗乐了,捂着嘴“噗嗤”个不行。
林霁风扔了枯叶,转过脸,露出几分促狭来:“总算笑了,不容易。”
黛玉这才反应过来又被戏弄了,不由瞪他两眼,之后又沉了脸儿,不理人了。
林霁风又不知从哪儿抽了根狗尾巴草出来,凑过去对着黛玉的小脸一点一点,还一边问:“怎么,还在想你外祖母一家?”
不等黛玉回答,林霁风便悠悠然道:“你放心,小叔有分寸,不会要他们的命的。”为外祖母、舅父与姨母皆服小功,黛玉要嫁了,哪经得住这些个不知道该不该重着算的五个月孝期,又想想,林霁风觉得挺好笑,“你那表哥倒也做了件好事,果然人都说出家是为了避病躲灾,他看破红尘,也把他家老太太的病给带走了。”
贾老太太原已病得起不了身,可历经孙儿出家,大哭大恸几番昏死后竟缓了过来,林家与秦家看得是啧啧称奇,大夫遍寻医书也求不得解释,或许,只能寄望与癞头和尚跛足道士化走宝玉时的那声叹息:“蠢物走罢,生恩已还,前缘已断。”
方外之事,尘世人总有些懵懵懂懂。
黛玉被狗尾巴草挠得鼻子痒痒,双手捂住还是在手心处小小的地“阿嚏”了一声,不由带了满眼的小怨念:“你再这样,我回去就跟叔叔说你欺负我。”
林霁风立即捂心口,痛彻心扉的模样:“你忍心的?”
黛玉睨他:“那我告诉嫂嫂?”
……这不都一样么,被谁嫌弃不是嫌弃!
林霁风露出个可怜兮兮的惨笑,换姿势变为蹲着,还是背对着黛玉,跟只被遗弃了的小狗似的。
黛玉不由又“噗嗤”一声,她家总是哥哥各种能作怪,怪不得嫂嫂总喜欢欺负他!
乌篷小船悠悠然行过了拱桥,迎面听得一片熙攘之声,林霁风赶紧站起来,只见渡头处围了一圈儿船,不禁露出惊讶:“这时节还有这么多人行船?怎么好像在做买卖,水里头赶集?”
“原来也有哥哥不知道的事物。”黛玉眨巴眨巴眼,开始好为人师,“这叫船市,是江南的习俗,比岸上那些受欢迎多了,叔叔没跟你说过?”
“他开的都是几层高的海船,放这儿得搁浅了。”林霁风挺有兴趣地左瞧右瞧,“再说,这种小生意,龙王爷可看不上。”
黛玉不由掩帕子发笑:“书上写的,井里都有水晶宫,河里当然也有水龙王,哥哥别这么嘴上没把门的,小心被龙王爷叼去当女婿!”
林霁风赶紧双手合十做祷告状,又仔细想想:“嗯,为了让水龙王息怒,非得破财消灾才行。妹子,咱们去瞧瞧,看上什么尽管买,哥哥掏钱!”
“好啊,我可挑了,你不准心疼钱!”黛玉自然早被勾起了兴趣,常住京城,都差点忘了她也是幽美水乡孕育出的玲珑姑娘。船市,真是久违了。
当然,还不忘——顺手捞个纱帽,给她哥哥扣脑袋上去。
“我戴?”林霁风抓瞎,关键这是女式的纱帽!
黛玉才不管他看不看得见,只顾指点着:“哥哥仔细瞧瞧,这卖东西的,买东西的,有几个是男子?”谁让他家哥哥长这么漂亮,她得帮着嫂嫂看好人!
林霁风好容易才学会从轻轻飘飘的柔纱底下看东西,一边在心里叹着他媳妇这些年真不容易,一边瞪着眼睛努力瞧,果然,沿河畔驻着悠悠小船叫卖的多是女子,买家也大都是年轻姑娘。
……这到底是什么奇怪的“风俗”?歧视男人算什么意思?
黛玉已经让船夫撑着篙过去,只觉一阵香气扑鼻。女子之集市,自然有不少的香花香粉,黛玉沿船兴致勃勃地瞧,林霁风则打了一路的喷嚏,伸手去抹吧,忘记了还带着纱帽,轻纱实在太软,扫过来又是一阵痒意——“啊……阿嚏!”
谁让他刚刚拿狗尾巴草逗妹妹?这就叫现世报,来得极快。
林霁风郁闷非常,猫着腰钻回了棚船里头。
黛玉最终驻船在一划小船之前,船前很是热闹,围了一圈儿笑闹的小姑娘,这个说“给我看看那只小猫”,那个问“能不能定做个牡丹”,当然更多还是好奇的:“老板娘不是怎么不租个铺子,尽在水上做生意!”
女掌柜笑得一脸慈祥:“租金多贵,不如划船,到哪儿都方便!”
“可是这样不好找啊,老板娘划船满河跑,叫我们天天围追堵截!再这样下去,咱们要下通缉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