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云翳肯定做得到,而且轻松无比。
想了想,云涯又笑道:“父皇一直说,孤之行事,越发像三叔……你大概也发现了。”
贾敬眯起了眼睛,却不说话。可惜威武伯那位百步穿杨的弟弟已经死了,若他还在,倒是能告诉云涯,首领亲口承认过,太子与三皇子行事之风相似无比。
“父皇立孤为太子,只为平衡朝野之势。”云涯笃定,“就算是在玄真观中,孤同样做得到。”
因此,废与不废,出家还是舍身,有多大区别?
最多就是,只能晚点儿再娶身边这个乖巧可爱的小姑娘;幸好,黛玉早答应了,会“等他”。
黛玉发觉了云涯在看她,抿了抿唇,而后轻轻点头。心中还是有些微痛,似是越发明白云涯在承担什么,还有她自己,今后、将会一起面对什么。
不屈,不惧,亦不悔,那此生足矣。
黛玉正在出神,却忽听一声轻笑,原来贾敬已经转向了她:“太子要说的皆已经说完,林县主就不想问问么?”
黛玉抬眸看着贾敬,看他伤得极重、脸色惨白,眼底还带着一大片的乌青,不由摇了摇头。看着这般的贾敬,她甚至觉得没必要去怨恨,好端端的人,将自己弄得如地府爬回来的厉鬼一般,何苦来哉。
黛玉的感叹却被贾敬认为是“不想问”,不由冷笑:“太子刚刚提及何致,提及甄司务,却丝毫不提令兄——林县主不觉得奇怪么?”
黛玉蹙眉:“为何我要觉得奇怪?”
“呵,看来,林县主并不知晓太子谋算令兄一事。”
黛玉的眉心蹙得更紧,却没有看向云涯,只是轻轻惋叹:“怪不得,哥哥又那么闹腾。”原来是受委屈了,憋屈了。
云涯让黛玉来听,本就无意隐瞒,因此干脆将所谓“南疆药师捉出勾结外族的国贼”一事说了个清楚,末了,承认:“此事确是我利用了林参议。”
贾敬不由冷笑:“太子早为自己备好了后路,将林参议的把柄交予甄司务,打的一手好算盘!说武有何致,文有甄司务,可哪个比得了定远侯?林参议入局,定远侯焉能不入太子之瓮?”
云涯待他说完,才淡漠道:“若孤真的如此想,只会将此事告知肃王,不必再过父皇之眼。”只落肃王把柄是为隐患,但夹在皇帝与肃王之间,反而安全。
当着黛玉的面,云涯承认:“孤只是不希望林参议趁机提出退婚而已。”
定远侯一家是帝党,算不得太子|党。真危急时,弃太子而从龙才是正举。
当然,无论云涯在朝还是在野,稍微钳制些林霁风,今后都极为有用。只是,云涯从不会将事情做绝。就算面临被废,他也未失圣心,何必做这种蠢事。
黛玉一直静静听着,待他们都不说话了,忽然站了起来。
云涯不由皱眉,提醒着:“别靠太近。”
“嗯,我知道。”黛玉只往前走了两步便停住了,与贾敬对视,缓缓道,“若如你所说,他算计我哥哥,是为不诚。可他若什么都不做,我又该如何想?觉得他误我、负我,不予解释不予补救,我是否也该心存怨怼?”
怨恨一个人,理由太多了,偏偏增生怨憎之情本就不需要太多的理由。
原不懂贾敬为何要将自己弄到如此境地,公府之后,天子门生,奈何做贼?
可听到这么多,尤其是再看到贾敬这一身的狼狈,黛玉觉得没有必要再去深究。画了一个圈儿把自己框死了,用厚厚密密的执念将自己紧紧缠死,就跟前世活活哭死的她一样。
一个熊样儿。
黛玉觉得,姑且在意最后一笔旧账罢:“其实我没想明白,今夜,宁国公为何要杀我?”
她让空轿子虚虚实实地乱走,最防的还是满城的悠悠之口。却不成想,她如今金贵,值得幕后黑手亲自操刀。
贾敬看得是云涯,不知是自嘲还是信口开河:“太子如此情深意重,出家之人艳羡罢了。”
云涯皱眉,正想说什么,却听黛玉已经轻声道:“我想,你大概是为了逼他罢。”
贾敬也皱眉,黛玉与他相对的双眼依旧清澈若水:“我猜,你大概,是想逼他去恨、去怨,或者去争、去斗。”一字一顿,却咬得很轻,“玩弄人心,方外之人,玩弄着尘世。”
方外之人,玩弄着尘世。黛玉只是想到了带走宝玉的僧道,却蓦然觉得应该更加相熟——在尚未开窍的前世,并未有幸游历过却束缚她及她们一生的,幻海情天警幻仙姑所呈薄命司的那些册子。
云涯之谋算未必比得上云翳,却较云翳有更好的运气。当然,也有更多的负累。只是负累也是福,云涯扪心自问,若没了黛玉与云诺要护,没了父皇的养恩要还,他活得还有什么意思。生无所恋,不如与云翳一般,“游戏人生”。
贾敬不由笑道:“林县主果然通透,只是——老道并非如此阴险之人,老道已经幡然醒悟,太子尚君子之道,又情深意重,实为当世楷模,当开万世功业。”
黛玉一愣,而后猛然紧蹙眉宇:“你说什么!”
当世楷模,万世功业……这是该赞太子的话么?
云涯扫视过来,挑眉问着:“你把这些话传出去了?”
“这是自然。须得让那些只知怨怼的蠢人还有碌碌无为的庸人都知道,太子是如何‘忍辱负重’,只凭一己之力与丧心病狂的老道周旋,最终擒得老道这个恶贼,力保社稷平稳、江山长青。”
……这些话,真不该是说太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