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肩伤未愈,躲都躲不开,幸亏柔兰公主早安排了几个会武功的侍女轮流守着,一见不好,一脚踹飞剪子,押住了小侍女。
一审问,真相又是让人唏嘘不已。长公主府不存在什么“家生子儿”,只有宫侍,或者是外头买来的丫鬟小厮。这个小丫鬟便是被买入府的,普普通通,父母皆在外头,勤俭劳作,存了些小钱,想过了年就把宝贝女儿赎出来。
只差一步便合家和乐团圆,小丫鬟送月钱回家,推门进去便是一片猩红,铜钱骨碌碌滚落,沾了满地的鲜血。
小丫鬟哭得几乎崩溃,她知道这是杀手丧心病狂,她也知道跟林县主毫无关系,可她的父母死了,她回家时父母的血还是温的,还在慢慢从身体里流出来,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她们一家就能“团圆”了!
丧亲之痛,锥心刺骨,胸腔中难以压抑的悲伤与愤怒都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柔兰公主也知道,正是满城压抑不住的戾气,化为了四面八方刺向黛玉的冷锐冰刃。
黛玉知晓婶婶的顾虑,也知道如今局势危急。倚在床头,扶着肩膀,靠着帐幔,娇小的女孩儿睫毛颤颤,星眸中一片如雾朦胧的黯然,却始终坚持着:“婶婶,我……我还是想去看外祖母。”
“你……说你重伤,推了就是!”柔兰公主咬着牙,正要动怒,却听身后传来冷厉的声音:“你不可去。”
不是林睿,是云涯。
几日未见,云涯的气色并未好转,反而更显疲惫憔悴。只有那双眼睛,越发清冷如冰凌,越发闪亮得吓人。
见云涯来了,黛玉抿了抿唇儿,忽然哀求似的看向柔兰公主:“婶婶……”
柔兰公主长叹一声,带着满眼的哀色看向云涯:“你……劝劝她。”
云涯点头,柔兰公主又叹了一声,才带着七上八下的心忐忑着退出门外。
云涯坐到床边,伸手抚了抚黛玉的双颊,只觉一片温暖柔软,眼中终于流露出一丝暖意:“还好……没怎么瘦。”
黛玉与他对视,看着他眼底的乌青,掩不住心疼。不由伸出手,按在云涯抚在自己脸颊侧的手背上,轻缓而踟蹰:“我又让你担心了。”
“哪有,是我连累了你。”这场冲的是太子妃,不是林黛玉。
黛玉何尝不懂,并不与他争,只轻声问道:“你最近,很累吧?”
待字闺中的太子妃都成了众矢之的,太子所受的压力根本是不言而喻。甄家通敌的旧事又被牵出来说了又说,明里暗里讽刺的都是太子:对满手血腥的小人依旧敬为恩师,太子根本就是个不懂仁义不讲礼法的——或许,根本不配被立为东宫。
至于云涯名不正言不顺的出身,那已经成了炒冷饭,嚼起来都觉得没味道。
云涯却避过流言一事不谈,只道:“没什么,只是前几日四伯刚刚报上,说暹罗流亡在外的王子向朝廷上书,请求帮助复国,最近兵部在忙着这事。”
黛玉却猜着了,忙问:“可与、甄家有关?”
“……是。”云涯点头,“朝廷要派人过去议战,老师自请同南疆。”
黛玉瞬间睁大了眼睛,这、这不是羊入虎口?
“是暹罗王子在国书上相邀的,父皇已经准了。”感觉到黛玉抚在自己手背上的五指紧了又紧,甚至微微颤着,云涯在心里一声轻叹,还是将那句“此时老师离开京城更为安全”咽了回去。
担着家国天下就是如此,明明已经腹背受敌,却还不得不继续分心做着“正事”。都说太子重若泰山,其实是背负着泰山之重才对,压弯了腰背,举步维艰,又受时局所限,不得不为。
黛玉无法评断朝事,黯然着想收回手,却陡然被云涯抓住。云涯握得不紧,却很坚定:“现在京城很乱,你又带着伤,最好不要出门……别让我担心。”
……绕了一个圈儿,还是为了劝这事么?
云涯怕弄疼她,并未用劲捏住,黛玉却自己慢慢攥起了手指,恰与云涯的手指勾在一处,伸展,交错,十指相扣,如亲密依偎。
“我一定会去的。”黛玉的双眸澄澈如水,缓缓道,“我知道外面现在是怎么说的,说我命硬,克父克母……还有悄悄传,说红颜祸水、祸国运的。”不等云涯阻止,黛玉便继续着,“外祖母是真的重病,说是担忧我所致。我若不去探望,岂不是成了不仁不孝?”
太医院可是明白的,黛玉虽然肩伤未愈,但已经能下床行走,也就是说,可以去探病了。
“所以我会过去。”黛玉与云涯对视,第一次真切地承认,“我也有私心,外祖母重病时却还虑着自己、忧着他事。担心外祖母的心思,已经淡的我自己都觉得可笑……我只知道,我还是想要嫁给你的。”
“可是、会有危险。”云涯皱眉,之前抄检大观园又有过,哪里是病卧,这叫鸿门宴。况且,黛玉成了众矢之的,一举一动都被有心之人紧紧盯着,若去贾家,不知会牵出多少说道来。
“就如你亲自去甄家寻绿蓁郡主,身为太子竟然以身犯险,只因为你知道,你不去只会更糟。”黛玉缓缓道,“你说过的,如果你不去甄家,绿蓁郡主与甄宝玉还是会死,甄家或许抄斩,连你自己也会受到牵连。”
入局方能破局,因为己身才为阵眼。
云涯静静听着,忽然一声叹:“这些话,我只与父皇说过,你怎么会知道?”
“我……猜的。”
云涯愣了愣,忽然颇有些自嘲:“之前弄月说过,我要算计全天下的心思,你却只要猜我一个人的心思——果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