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时小青阳还能东瞅瞅西看看,时不时采一朵路边的野花,后来渐渐地要很专心才能跟上前边的爷爷,不至于走丢掉。
在这样悠静的山间,两个大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话来。不谈其他,就只说这山间的景色,就足够让如萍对这老人另眼相看起来。明明是个地道的外国人,说了一口好多国人都比不过的京片子。对于诗词歌赋也能通晓得很好,脱口而出的打油诗竟然也别有意境。
现在的中国人,特别是新派的年轻人,恨不得把老祖宗的东西都扔掉,学西学得走火入魔。好多值得子孙流传的文化与瑰宝,正在消散于这一代。而这个外国人,竟能够对于中国子孙都不通的东西信手拈来。
史帝芬司令也惊奇地发现,这个小姑娘,不是他以为的只是爱吃顽皮,她话语中带着独有的面对生活的智慧。
两人聊了一会儿,话挺投机。这时,小青阳‘呼哧呼哧’地走不动了,如萍正要把他提起来,却被史帝芬打断,他严肃地说:“你不能帮他所有,他自己的路,要让他自己走。”
如萍有些为难,看侄子变成粉红苹果色的小脸,及水汪汪的大眼睛,有些不忍。这个道理她懂,可是这是孩子,他还不满四周岁,他达不到的东西,做长辈的来帮忙不是理所应当嘛。
老头子却坚定地说:‘路’必须去走方能到达。他总要成长,何况时逢这样一个时代,就算你是他妈妈,也不能为他挡住所有困难,授人以鱼还是授人以渔,不是你们中国人说的吗?
如萍一震,要提起小孩的手放了下来,她蹲下来对小孩说:“阳阳走不动了,我们坐下歇一会儿好不好?攒够了力气再来。”
小青阳眨着亮亮的眼睛,用力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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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那场大雨的滋润,西山的植物动物疯狂地长着,山珍野味层出不穷,取之不竭。对于长在花园洋房里学生们来讲,这个游戏新鲜的劲头没过,就一直玩下去。原定的出游路线也顾不得了,而是求了那个厉害的向导,几次带他们进山打猎。每次都满载而归,有一次还捉到了一只狍子,也被兴奋的少年们带了回来。如萍义不容辞又成了大厨。
这一趟下来,众人的精力大半花在了吃上,游山玩水的时间反到少了。不过,再好的去处,不是自家也不能久留。他们要回去准备起程了,不然的话,留在市区里经的教授就要气得跳脚,来追打他们。所以一群少年少女们一步三回头地踏上了回程的巴士。
如萍带着小青阳回陆尔卓他们那里,以为这几天的分离,那对夫妻定想儿子想得要疯了,没成想他们却给她放了一个大卫星。一阵单方面的叙述过后,几人都沉默了下来。
如萍坐在沙发里里,微微垂着眸,似乎在思考。尔卓夫妇一脸期待又紧张地看着她,等她的决定。过了好一会儿,如萍轻轻地开口:“你们可不要后悔。”
把儿子送给别人养,不是哪个做父母的都受得了的,不论他们有什么苦衷,骨肉相隔的思念总会让人发疯,这个她深有体会。
尔卓揽着慕华的腰,夫妻两个的神色都有种淡淡的无奈与凄苦,听如萍这么说,她就是同意了,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并不轻松,心里像是堵着一块巨石,不过这是他们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尔卓苦笑着说:“十六儿,谢谢你。”她对于原因并没有深究,如果她问的话,他们会为难,若是知道了他们隐藏的身份和工作,他们算是泄密不说,也会给她带来危险。而且小孩子可不是小猫小狗,要想养好是要费很大心力的,如萍没什么犹豫地就答应接手青阳,对他们来说是一份不能宣之于口的感激。
慕华拉着如萍的手说:“我就把他交给你了,无论你去哪,就把他带在身边吧。等局式稳定了,我们会想办法再去找你。如果他做错了什么,请你像一个母亲一样训导他……”这话是彻底给了她随意处置和教导的权力,
她们又说了会儿话,如萍跟慕华去给小孩收拾行李,他们明天的火车就要回上海,尔卓去弄多出来的那张票。
慕华从包里取出一个信封,递到如萍面前:“这个你拿着,这是我和你哥攒下的钱,我们也用不到,以后青阳吃穿用度都要用钱……”
如萍摇了摇头:“青阳也是我侄子,我还养得起,这钱你们留着应急。再说,还有爸爸呢,谁敢亏待他,爸爸绝对第一个不肯的。”她不肯收,慕华最后也坚持不过她,只得把信封又拿回去。
尔卓从外面回来后,特地把她叫过去,悄声说:“你们跟东北还有联系吗?”见如萍摇摇头,尔卓才舒了口气:“没有就好,我有一些消息的途径,说大哥现在跟日本人走得很近,与日本人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你们还是保持距离为妙,免得把所有人都搭进去。这件事你知道也就罢了,回去之后别让爸爸知道。”
日本人?如萍不禁愕然,所谓的大哥,就是以前的如萍,见面的次数也屈指可数。那个大哥他今年有四十多岁了吧,如萍出生的时候,他早就搬出去成家了,她只记得他继承了父亲对待女人的态度,娶了一房又一房,孩子也生了一大堆。他们搬走之前,他连孙子都有了。
想想那种情况下,东北已经全面沦陷,拖着一家老小的大哥,那么做也有他的无奈吧。这种乱世活着就不容易,真正到了艰难的时候,不是谁都能保住气节这种东西的。太平岁月很难看出忠奸来,当今时局艰难,才能看出人心叵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