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岚烟平静地看着年轻公子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她用湖水清洗了伤口,强撑着再次站起来,万幸现在是雪湖祭时期,这个人工湖的水沾染了凤姬大人的力量,也让她这样伤痕累累的身体勉强还能再坚持一会。
她深吸一口调整好呼吸,有几分疑惑,虽然总坛内死灵肆虐,但是情况似乎并没有预想中那么严重,如果那家伙真的已经破坏了红莲祭坛,那么沉埋深处七百年的罪恶之力绝不可能被岑歌布置的法阵完全阻拦,到底怎么回事,现在红莲祭坛到底什么情况?
她在奋力阻拦死灵逃窜的时候曾经感觉到岑歌的灵力从前方千机宫传来,莲花神座作为整个白教神力最充沛的圣物,一定会让疯癫的死灵趋之若鹜地冲过去汲取灵力,既然岑歌在千机宫,那么还有谁能阻止红莲祭坛里的叛徒?
在她百思不得其解之际,此刻的红莲祭坛内,暗部大统领正在和一个白玉面具的神秘人遥遥对峙着。
几个时辰之前,当他按压着阵痛不断的胸膛准备找个安全的地方拔出风神释放死灵之际,这个人宛如一束白色流星堂而皇之地击穿了空间结界,那可是连大司命岑歌都束手无策的强大法术,竟然被一个神秘人徒手击出了裂缝,好在他第一时间就操控着血蝴蝶阻拦了对方咄咄逼人的脚步,现在数百只艳丽的蝴蝶在两人中间翩翩起舞,翅膀的血光映出两张朦胧不清的脸庞,谁也看不清彼此。
戴着白玉面具的男人……暗部曾在多次任务中遭遇这个人的阻挠致使失败,总督大人更是为此大发雷霆,但即使高总督不止一次下令他们彻查这个人的身份,对方却始终藏得很深没有露出马脚。
在察觉到“风魔”这个声名狼藉的通缉犯组织极有可能是皇太子明溪一手建立的之后,他就多次怀疑这个戴着白玉面具的男人应该就是和太子殿下有着各种绯闻的天征府大公子萧奕白。
萧奕白很早以前就从帝都的学堂退学,关于他真正的实力也自此成谜,加上近些年一直游离在政权的边缘,至少明面上是个有些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门阀子弟,为了以防万一,暗部对他身边的人也进行了调查,但或许是因为父辈和高总督之间的恩怨,事实上那些见风使舵的权贵们也不会主动和他交好,以至于这位公子身世清清白白,除了和皇太子传得沸沸扬扬,连个能勾肩搭背出门潇洒的酒肉朋友都没有。
调查陷入瓶颈,但他的猜忌却从未因此消退,暗部的眼线遍布飞垣的每一个角落,如果能隐藏得如此完美,那就说明他的背后一定也有一个足以一手遮天的人。
这个人,只可能是帝国的明溪皇太子。
他只在几年前和这个戴着白玉面具的男人有过一次交锋,仅仅一个照面他就知道自己遭遇了此生以来最强悍的敌人,那是比血脉高贵的南莲教主更为精纯的灵力,让他一度以为这可能是个血脉更加罕见的异族,他本人经历过暗部无数次试药改造,五感的敏锐度远胜常人,但是在那次交手过程中他完全无法在对方的身上感知到丝毫异族的气息,如果是一个人类能拥有如此厉害的灵力,那么小时候曾以法术天赋惊艳过法修八堂的萧奕白,无疑是最值得怀疑的人。
但这样的猜测根本无从证实,因为包括他在内的所有暗部成员,都没能摘下对方的白玉面具看到背后隐藏的脸。
“呵……”在长久的对峙之后,大统领终于是笑了起来,直言不讳的道,“是天征府的大公子吧?我就说你怎么没在罗绮身边,原来是换了个身份来了千机宫,怎么你不去外面救弟弟,难道是打算在这里和我继续僵持?”
萧奕白没有接话,且不说对方到底对自己的事情知晓多少,至少风魔对这位暗部大统领可谓一无所知。
他连夜赶到总坛后就看见上空亢奋的死灵,一只一只宛如喝醉了酒一边极速飞舞,一边呼啸高歌,死灵会本能地往灵力更为浓郁的地方汇聚,一旦将灵力吞噬融入自身就会变得更为残暴,岑歌以一己之力护着大殿不让其冲进去汲取莲花神座的力量,在看见他后毫不犹豫地伸手指向后方,厉声命令:“快去祭坛!”
来不及搞清楚千机宫到底发生了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他当机立断地往最后方冲了过来。
穿过一片狼藉的墓园,祭坛被空间结界彻底隔绝,为了能打破结界进入内部,他不得不冒险使用了来自雪碑上的上天界法术,那样凌驾众生之上的绝对神力只一击就让结界出现了裂缝,他也顺势掠入其中想直接取下敌人的首级,然而血蝴蝶的速度快到难以想象,转瞬之间他的视线里就只剩下艳丽的红,再定睛,对手退到了安全的位置,而他也因为过度催动灵力而力竭,不得不和那个人遥遥对峙,一直僵持到现在。
凤姬说过虽然那块雪碑上的法术源自上天界,但由于十二神拥有特殊的神格,他们留下的法术根本不是普通人能够掌握的,好在他有着古代种的血脉,那原本就是吞噬神明取而代之的特殊种族,或许能从中参透一二。
自一年前失控屠杀灭门以来,他每天都活在深深的自责里,为了不重蹈覆辙,他确实更加用心地尝试钻研过雪碑上的法术,那股力量强悍、霸道、睥睨天下,仅仅只是皮毛就足以受用终身,但他每次施展后都会因身体的劣势陷入疲乏,好在对方并没有察觉到他之前一动不动是在暗中调整气息,否则只要敌人主动出击,现在的他肯定已经凶多吉少。
萧奕白不动声色地动了动五指,感觉身体终于缓了过来。
大统领见他不说话,干脆靠着祭坛咯咯笑了,百无聊赖地和他聊了起来:“不承认也无所谓,换成我也不会承认,帝都城的大房子住着多舒服,谁也不想变成人人喊打的通缉犯呀,呵呵,况且你背后那座靠山谁也动不了,不过嘛,你若是天征府的大公子,我杀你就是犯罪,可你若是通缉犯风魔的成员,我杀你就只能算为民除害。”
“要杀我,那你已经错过最好的时机了。”萧奕白终于开口,这次他一挥袖就散开了拦在两人中间的血蝴蝶,瞥见的却是对方浑不在意的微笑,“我以为能在高总督手下爬上暗部大统领位置的人,至少应该是个努力上进的人才对,结果恰恰相反,竟然只是个散漫慵懒,甚至有些浑水摸鱼之辈?看来大统领对高总督也没有很忠心,相比完美地完成任务回去拿赏赐,还是美滋滋在一旁看戏更为有趣?否则你也不至于和我大眼瞪小眼对峙到现在了。”
“命都不是自己的,要那么多赏赐做什么?”大统领嘻嘻哈哈的回话,只有眼眸里露出一丝淡淡的冰冷,漫不经心地透露着某些绝密信息,“暗部最近人手紧缺,就算完不成任务高总督也不会这种时候杀我,呵呵,风魔应该已经调查到了吧,为了改进‘永生术’的配方,他们在四大境到处抓人去试药,就最近这半年,起码得抓了一万个试体吧,若非白教一战关系到军阁主位置的归属,高总督也不会特意把我调回来处理这件事,本来我还有几个帮手的,不过嘛,我可不想有别人插手坏事,因为我知道如果这次萧千夜赢不了,未来很多年都不会再有人能踏平白教,所以我干脆半路杀了那些同伴,反正可以栽赃给风魔,嘿嘿。”
“哦?”萧奕白凛然神色,一时也猜不透对方真实的想法。
暗部大统领神秘兮兮地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那个笑容却是隐隐悲伤:“这次有皇太子暗中相助,我看岑歌的态度似乎也准备妥协配合,那么你们必然会成功,这样一来萧千夜就能如愿以偿地成为军阁主,呵呵,我其实并不在乎你们谁坐上那个位置,但是我比任何人都更想看到白教灭亡,不是你计划里那种徒有其表的覆灭,而是要让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痛苦的死去,让那些可笑的信仰真真正正的崩塌,所以我才小小的动了一点手脚,你看,白虎大军已经快要杀到神农田了,虔诚的教徒们也拿起了武器,多么美妙的一幕,他们都在为了自己心中的信念而战斗。”
萧奕白竟然怔了怔,无意识地追问:“你恨白教?”
“恨,也不恨。”对方模棱两可的回答,脸色更加阴郁,“无聊而已,我这一生真的是太无趣了,无趣到想把你们所有人一起拉下地狱陪我玩呢。”
“高总督真是技高人胆大,这种没有鞘的利剑也敢用。”萧奕白感慨地喃喃,听见一声不屑的笑,“那可是协助天子逼宫夺位的人,胆小成不了大事。”
萧奕白奇怪地看着他,心中有种难以描述的复杂:“敢赌就要敢输,你并不忠诚。”
“忠诚?”他失笑低语,“若有机会,我会背叛他,出卖他,甚至杀了他。”
两人同时沉默了一刹,他抬起脸,依然模糊的容颜透着让萧奕白后背发凉的寒意,玩味地调侃:“你弟弟真是个很矛盾的人呀,他的身份不允许他心软,但昆仑山的教育又不允许他无情,刚才他伸手抱住那只死灵,在它耳边说着相思之情的时候,我真的以为自己能这么轻而易举的成功杀掉他呢,结果他反手就杀了死灵,那可是他最喜欢的人,一剑穿心倒是干净利落,可为什么又要捡回那半盏灯芯呢?呵呵……大概是因为真的很心痛吧。”
他挥袖,血蝴蝶围着他飞舞起来,一步一步走近萧奕白,声音却仿佛从更远的地方飘来:“他本来可以直接去千机宫杀了岑歌,岑歌一死这一战他就赢了,可是他没有,他竟然选择先去神农田救白虎军团,难道几个无名小卒的生命能比得上唾手可得的胜利?岑歌若是缓过这口气,以你弟弟的法术修为可能是要吃大亏的,真是太蠢了,就算你今天能救他,这样矛盾的性格也无法在飞垣立足,心软,是会被嚼碎骨头的。”
萧奕白没有反驳,类似的话这半年以来他已经无数次从明溪口中听到过,一个帝都门阀出身的权贵公子,生长在与世无争的昆仑之巅,正是如此,明溪才要坚持对弟弟隐瞒“风魔”的真相。
现在把千夜卷进来,就是在一张白纸上洒满浓墨,谁也不知道会画出什么样的未来。
“让我看看这张面具下的脸吧。”大统领打断他的沉思,血蝴蝶在一瞬间凝滞在空中,一根细细的血丝从蝴蝶的腹部伸出钻入红莲祭坛之下,牵引着七百年的死灵蠢蠢欲动。
“我也想看看你的脸呢。”萧奕白很平静的开口,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