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慧嘉也懒得去设想了,反正她不是圣人,就这样吧!她似乎有了倾诉的欲望,一些甚至对着宋熠都不曾出口的局促与难过此时竟对太子娓娓道来。“殿下可知神医扁鹊原来死于暗杀?医圣张仲景据传闻竟是穷困至死,而三国时期的圣手华佗……却是被魏王曹操囚害而亡。”她轻叹一声:“佛说众生平等,为何我等医者,治病救人,却反而要被世俗戕害?寻常大夫常被世人不解,受种种责难,便是传世之神医,竟也难逃命运作弄之苦。殿下,这是为何?”她的神情幽幽,微湿的长发贴在她脸颊上,星光挥洒,仿佛使她眼中都暗藏了晶莹。太子不由得收了原本挂在脸上的讽笑,就怔了怔。他的思绪不自觉地被江慧嘉带得有些偏了。“你……在怕孤?”太子似有些难以置信,他确实是非常敏锐的人,立刻又从江慧嘉的话语中提出另一个重点,“你怕治不好孤,孤……会要你的命?”江慧嘉就反问:“倘若我力有不逮,虽尽全力却仍然无法根除殿下疾苦,殿下会治我的罪,要我的命吗?”太子没有任何犹豫,立即道:“自然不会,孤岂是那等人!”说话间,语气平淡而坚定,竟还自带一股傲气。是了,太子虽然自卑,可他内心深处又同样有着一种根植于骨髓的自傲。这个人简直就是一个矛盾的集合体。江慧嘉却是在心中暗暗松一口气,她的引导成功了!对于像太子这样又骄傲又自卑,又聪明又敏感的人,直接的劝慰基本都是很难起效果的。因为聪明人往往都能闻一知十,甚至是闻一知百。你懂的道理他都懂,你不知道的东西他甚至比你还要知道。什么人无贵贱啊,出身不是你能选择,你没有原罪,什么都不是你的错……之类的话,太子能没听过吗?也或许是没听过吧,因为不是谁都有胆子在他面前说这类的话。而能够说这种话的人,比如昌平帝,他又不见得会说,也不见得愿意说,即便说了,太子又不见得愿意听。但不管听没听过,这种局外人的劝慰法,在太子这种人听来,很可能还会起反效果。江慧嘉决定攻心为上,先示弱,以引起他的共情。果然,太子先就给出了承诺,首先回应江慧嘉“不会治罪”。但给出这个承诺的同时,实际上他也是在与他自己和解了。无形中,他就被绕过了“我还要不要治病”这个问题,变成了“我该怎么治病”。他的求生欲又一次被无形中激发。于是,这一次谈话的最重点终于到来。江慧嘉郑重行了一个叉手礼,先道:“多谢殿下。”然后说:“殿下说不治罪,小女却仍是有些害怕。”秦恒便微挑眉看过来,仿佛用眼神询问:“你还在怕什么?”水声滔滔,江慧嘉静默了片刻。宁可枝头抱香死江慧嘉耳听水声,目视秦恒。迎面风吹来,被他挡去一大半,但江慧嘉还是感觉到冷。她心想:“只要我提到开颅,不论我用哪种话术,听到的人都会生气的吧。”但不管秦恒会有什么反应,该说的话江慧嘉也还是会说。她道:“颅内生瘤,倘若要治,有一方法最为快捷。此法与脖颈生瘤,腹股生瘤等治法颇为类同,便是割去此瘤。”割去此瘤!多简单的四个字呀,那么聪明的太子殿下却像是没听懂。他硬是怔了好片刻,才微微蹙眉,似有不解地问:“割去此瘤,脑瘤生在颅内,要怎么割?”江慧嘉说:“我曾做过两例胸腔手术,不知殿下可有听闻?宝庆府镖师霍崇,曾两次胸口受到贯穿伤,有一次甚至伤及心脏,以致心脏停跳。”她微微顿了一下道:“两次,我都是以刀割肌骨,而后打开霍崇胸腔,为他缝合受伤脏器,才使他得以存活的。”她说的正是最开始使她神医之名得以传扬的两次经典手术。第一次在宝庆府,她救活了被判死刑的霍崇,人们传她能起死回生。第二次在京城,却是霍崇受了她的无妄之灾。契丹王子耶律鸿飞怀疑她的医术,想亲眼见证她做开胸手术,便刺伤霍崇叫她当场证明。提起这次的事,江慧嘉其实很不好受。不过这次的事情因为发生在京城,等于也就是发生在昌平帝的眼皮子底下。江慧嘉和霍崇被救出来后,霍崇还被接到太医院做后续调养。江慧嘉则因此次表现而获得了昌平帝的初步信任,从而得以出入东宫,为太子治病。这个前因后果太子自然是知道得清清楚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