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弥洛斯喜欢它们的味道,也爱看黑拇指们笨拙地搓着花蜜球的样子。他喜欢洛克纳山里的一切,包括这些极细小的生命。以前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要离开——就像他现在也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回来。
他从地上站起身,环视周围,冷笑道:“真是个愚蠢的玩笑。”
的确,他站在一个无比熟悉的地方,他最自由同时又是失去自由的地方,两百年前他住在这里——洛克纳山。
菲弥洛斯向着天空大声吼道:“别跟我玩这个,这些都是幻觉,我可以给你弄得更逼真一点。”
回声从山谷里传来,一些被惊吓的鸟儿从巢里扑棱着翅膀逃向远处。
朝阳已经从对面的山峰后升起来了,霎时间将这片山崖照亮,菲弥洛斯抬起手挡住了眼睛。他微微侧身,看到一个人影从后面走出来。山风把那个人的黑发吹起来,露出俊美的面孔,银灰色的眼睛隐约反射着金色的阳光,他的右手抱着七弦琴,左手垂落在身旁。
菲弥洛斯的身体僵硬了一下,随即阴冷地笑起来:“原来是这样啊,一个心灵游戏吗?”
天黑了,鸟儿们正飞回它们在常青树和屋檐下的巢,开始亲昵地蹭来蹭去,准备夜里在彼此身上获得温暖。
而街上的人也慢慢地减少了,他们劳动了一整天,回到自己的屋子里,享用晚餐,准备休息。很多人并没有注意到身边某些店铺比平时更早地关了门,也没有注意到一些陌生的面孔或明或暗地来到了事先指定的地方。
克里欧站在主神殿的广场上,看着血红的晚霞,不由得开始猜想甘伯特和赫拉塞姆队长他们正在做什么。他只能靠之前看过的地图和印象中那些街道的模样来想象祭司们的布防和士兵们的潜伏。等到天完全黑了以后,甘伯特便会开始在“红口袋”里发动魔法阵,萨克城便会开始经历有史以来最大的危机,而这一切还不能让居住其中的普通百姓知道……
克里欧转过头,向着风神斯科尔罗的偏殿走过去,比特尼尔正站在那里等他——这个年轻祭司在今晚全程服侍他,或者说监视,因为身体中沉睡着三个妖魔王这种事情,实在不能掉以轻心。
“伊士拉先生,晚饭已经送到古书库了,”比特尼尔笑吟吟地对他说,“有鱼羹和海胆汤,您一定会喜欢的。”
克里欧不由得露出了最得体的微笑:“谢谢,不过在书库里吃,真的没关系吗?”
“斯多里阁下不会介意的。”
他们从偏殿地板上打开的入口进入了古书库,走不了几步就到了。那里面照例燃着灯火,但都被透明的水晶罩子装了起来,既安全又显得很富丽堂皇。书库是圆形的,几乎环绕了整个偏殿,墙上层层叠叠地安装着木架子,上头全是各种羊皮卷和木刻板、石雕板,书库中间有三根巨大的圆柱支撑,在最中央的地面上有一个椭圆的石台。
一个很老祭司从书架旁走过来,他是如此之老,让克里欧怀疑他是不是已经超过了一百岁。他穿着高级祭司的黑色绣金长袍,胸前挂着念珠——念珠如此之长,使他不得不在脖子上绕了两圈。他长满了老年斑的额头上皱皱巴巴的,连光轮的刺青都变褶皱起来,变得奇形怪状的。
“这位就是斯多里阁下,主神殿年纪最大的前辈……”比特尼尔为他们介绍了彼此,然后又去布置好桌子,让克里欧和这位老祭司一起吃晚餐。
他们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然后斯多里便领着克里欧看那些陈旧的古卷,包括关于诸神的历史,卡亚特大陆的传说,法玛西斯帝国的历代国王等等。所有的古卷都经药水泡过,不会被虫蛀和腐蚀,但也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味道,克里欧走在这些书架中间,鼻腔有些发痒。一想到必须在这样的地方焦急地等待黎明,他就觉得难受。
“这是米多尔夫大帝留下的古卷,里面有他手抄的白魔法契约……关于尊神和戒律。您能想象吗,伊士拉先生,在法玛西斯帝国建国之初,白魔法和黑魔法并没有严格地区分,而主神殿的权力之大,也到了危险的地步。这情形是罗捷克斯一世陛下改变的,也就是前任国王陛下,但他大概没有想到儿子对于魔法的兴趣也和咱们的开国君主一样浓厚……”
老祭司絮絮叨叨地介绍着他所看守的古卷,但很快就发现客人似乎对此没有太大的兴趣。他宽容地笑了笑:“甘伯特阁下跟我说过您,伊士拉先生,他说过要让您安心留在这里的确不太容易……不过我想他并没有告诉您为什么会让我陪伴您。”
“我相信他一定有理由,阁下,您是一位知识渊博的长者。”克里欧保持着礼貌对老祭司说。
然而斯多里却笑了笑,颤巍巍地指着三根圆柱中间的石台:“请跟我来,先生,这会让您的担忧稍微减轻一些……”
克里欧满心疑惑,但还是跟着老祭司来到了石台前——这是可以躺上去一个成年人的大石头,上面细细地雕刻着萨克城的全貌,无论是皇宫还是主神殿,无论是卡顿先生的酒馆还是杜克苏阿亲王在这里的公馆,都标注清楚了。
斯多里用干枯的手指从长袍内取出了一小袋粉末,把它们均匀地撒在了整片地图上。然后老祭司顽皮地眨了眨眼睛:“您是通晓白魔法的专家,但这个法术一定很少看见……”
他在石台前用低哑的声音吟唱起古怪的调子,那石台便开始发光,忽然,一簇金色的火苗从石台中的某一处燃起来——那正是标记着“红口袋”的点。紧接着,更多的金色火苗星星点点地在这上面显现。
“魔焰……”克里欧喃喃地说道。
这是一种很古老的追踪法术,让需要被追踪的人服下粉末,就能在圈定的范围内看到他们的具体动向。但这白魔法需要最安静而沉稳的人来实施,并且需要很多年的联系,斯多里无疑是最好的人选。甘伯特的确想得非常周到,这让克里欧的心情稍微舒缓了一些。
“其实在陛下的宫中也指派了一位能施展魔焰术的祭司,但最好的石台是在这里,陛下却不会来。”斯多里像个小孩子一样耸耸肩。
克里欧知道他的意思:因为皇权开始压制教廷以后,国王避免敏感的猜测,一般是不会到主神殿来的。
“怎么样?”老祭司有些得意地看着他,“也许这会帮助您度过这个难熬的晚上,伊士拉先生,再来杯甜橙酒,怎么样?”
“当然,阁下,谢谢您。”
老祭司慢吞吞地走向桌子,让比特尼尔给他斟满了杯子,而克里欧却聚精会神地看着石台上那些大小不同的金色火苗。他现在能知道甘伯特将会如何行动,即便是无法参与,他也可以了解。
这比他和菲弥洛斯的状态好多了,至少他还看得到他们,他还知道他们活着。
帝都毁灭
克里欧·伊士拉不知道天已经全黑了,当他在魔焰燃起的石台前坐下来的时候,甘伯特和赫拉塞姆队长已经完全部署好了他们的人,正等着最后的一道命令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