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就是忘掉所学后剩下的东西……”白若雪反复琢磨着这句话,她感觉很有道理,似乎是抓住了什么本质,但又很难用言语讲出来。
骆一鹤突然开口:“方老师所言‘剩下的东西’,应该是指一个人的精气神吧,包括品行、信念、思想、态度、格调等等。”
“也可以这么理解。”方言道,“教育并不仅仅是传授思想和知识,它的本质其实是塑造人。所经受的教育不同,塑造出的人精神面貌就不同。这个教育并不仅仅指学校和书本,还包括从小的家庭教育,以及整个社会对人的影响。”
这般热闹的场景,自然逃不过季羡霖等人的法眼。
乐黛云不禁感慨,“没想到方言不但懂文学,还这么懂教育,真的是一语道破教育本质。”
季羡霖莞尔一笑,“是啊,就像民国的时候,受传统封建教育影响的老派文人,往往思想陈腐守旧,而受过新式教育的学生,却眼界开阔,容易接受新事物、新思想。”
包括乐黛云在内,所有人很是赞同,一道道目光投向人群之中的方言。
“可是方老师……”
臧棣隐约觉得跑题了,这跟文坛目前最焦点的话题,文学路线之争有什么关系?
方言解释道:“文学是什么?文学是运用语言文字为工具,形象化的反映现实,表现作家心灵世界的艺术,作家的心灵世界,就要靠教育来养成。我们这一代人,不管你承认与否,都受到很多华夏民族传统文化的影响,它是你怎么都无法丢掉的,必然会在作品中流露出来。”
“我们可以努力摆脱,弃旧扬新!”
臧棣觉得当代文学的进步度,同接受西方文化,向西方文学流派学习的程度是同步的。
“为什么要摆脱?”
方言道:“华夏作家写小说的根基在汉字,每个汉字都汇集了中华民族的思想智慧。文学形式上我们可以学习西方,但文化内核为什么不能保持民族性呢?华夏有太多的创作题材,那是一个大宝库,随便翻出来都能推陈出新。”
众人还在思索,白若雪却突然高兴大叫:“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臧棣诧异不已。
“文学具有民族性和地域性,思想上要进步,但表现形式却可以循旧,我们从小所接触传统文化,是完全可以拿来用的,包括那些民间传说、神话故事,这样既有利于表达,也方便读者接受。”
白若雪语气里透着兴奋。
一个湘南的学生回复道:“就是,我知道自己该走哪条路了,我从小生长于湘南,那里才是我的精神家园,我为什么要模仿别人?我可以写自己熟悉的故事啊!就像丛文先生的《边城》,方老师的《那山那人那狗》,古老师的《芙蓉镇》,这些都是属于湘西特有的!”
臧棣等人虽然没有被方言这套理论说服,但也觉得好有道理,一时间找不到反驳的点。
“依我看来,向西方学习固然必要,但要取其形,而不是要其意。”
方言道:“可以在叙事、语言、结构这些方面进行探索和改革,但在内核上,东西方文学本身就是两套体系,因为植根的文化土壤就大不一样,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当代文学也是如此!”
紧接着,就准备从地域、哲理、情感、道德、宗教等多个维度,来对比西方和华夏文学。
季羡霖看他说得滔滔不绝,慈眉善目道:“小方这番的高论,倒像是比较文学。”
“想不到方老师也是同道中人。”
乐黛云作为国内第一个比较文学研究所的创建人,很是赞成。
季羡霖转头看向秘书,吩咐道:“你去把他请到这儿来。”
…………
纵然学生们再怎么不舍得让方老师离开,但还是乖乖地在人群中让出一条道。
毕竟,指名道姓要见方言的,可是季羡霖。
“季老。”
方言恭恭敬敬地打了声招呼,就见左右站着一排的人。
有的是老相识,比如谢缅,也有的是陌生人,就像乐黛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