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最开始他对待仍是孩童的慕容紫英时候,差不了多少的态度。
只不过,随着时光流逝,这样差不多的态度,又有了截然不同的深意。
比如说,那个时候年纪小小的慕容紫英,只会茫茫然不知所措地乖乖听话,他说了不要打扰,就不去打扰,就连后来祖表示了善意,也还有些犹豫。不是不愿相信,而是受宠若惊。
而现在……
慕容紫英略略向前倾了身子,单手越过祖的身子撑在他身体的另一侧,宽大的袖袍擦过被他紧裹着的被子,柔软的布料摩擦间发出的细微声响,并没有什么特别,却因为昨夜的某些缠绵,带出几分难言的暧昧来。
轻柔的吻落在了祖的眉间,某人只是略略抬了抬眼,从鼻腔中闷出一声似是而非的恩,就有点儿孩子气地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恨不得把整个脑袋塞进去似的使劲低头皱着眉要睡。
祖从来都是这样,看起来很是沉稳,甚至有些不近人情的冷淡和漠然,那双极黑的眼睛里,似乎沉淀了许多的故事,沧桑而又带着看透一切的超然,可是有时候,又会格外的孩子气,显露出与外表完全不符合的模样。
慕容紫英最初对这样的变化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渐渐地,又觉得这样很好,再后来,就是不由自主地用眼睛用耳朵用所有可以控制把握的一切感官,去捕捉他每一个动作下隐藏的情绪。
或许就是这样看得多了,也就顺理成章地入了心。
也或许,是因为从最初,便被宗炼师公灌输了,剑灵为使剑之人最为亲密的存在,诸如此类的观念。
只是,那个时候,慕容紫英没有想过,他的剑灵,也有可能,在他之前,有着别的主人。
以至于随着后来越来越多的师叔们,看到祖的时候都会唤出一个陌生的名字,提到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名字的时候,前所未有的惊惶感觉,涌上了慕容紫英的心中。
那个时候的他,虽然已经开始学会了用面无表情去隐藏自己的情绪,却远远没有到波澜不惊的程度。事实上,便是如今,天墉城紫胤真人处事泰然冷静的名头已经广为人知,一旦牵扯上祖,他的冷静,依然会轻易地瓦解。
毕竟是不同于任何人的特殊的存在,面对他的时候,遇到与他有关的事情,总是,无法冷静,难以冷静的。
慕容紫英至今也不知道,当初当祖选择了离开自己,重回玄霄师叔身边的羲和里的时候,他看着剑匣中断裂成两截的隰桑时候,究竟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究竟会是什么样的表情,让即便是口无遮拦百无禁忌如云天河,心思缜密能言善道如韩菱纱,每每提起,都是欲言又止难以启齿一般,最后,更是隐隐成为禁忌。
而他又是如何,负着藏了断裂成两截的隰桑,与云天河韩菱纱他们,带着似乎同平常一样的冷静沉稳,一同去往鬼界。又是怎么在不周山那里遇见尚且年幼的祖的时候,忍耐着没有做出任何失态的模样。甚至,是在封神陵中,被那个尚且年幼的祖,扔进了结界之中,眼睁睁地看着他说起自己的过去,动用血涂之阵,封印了上古神祗。
最后,在从封神陵离开的时候,慕容紫英没有坚持要与祖同行,那隐隐约约触摸到的一些祖的过去,模模糊糊猜测到的一些真相,让他不敢再赌一次,若是那个时候遇见的这位尚且年幼的祖,随着他的坚持同去了琼华,遇见已在羲和的祖,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
……会否,连那六岁的初见,随后十三年的相处,也会消失不见,就如同慕容紫英的生命中,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一个剑灵。
就如同,慕容紫英的心里,从来没有生出过那样晦涩的却又甜美的执念。
晦涩,是一如那时候慕容紫英正在经历的现在,甜美,却是那时的慕容紫英,可能等来的得偿夙愿后将来。
思及此,慕容紫英眉头微皱,视线定在努力把自己蜷成一团的人身上,沉默良久,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复又躺下,将那团连被子带人收进怀中。
那可以灵活地使出各种剑招的手指顿了顿,犹豫着还带了些笨拙地,从某人裹的紧紧的被角探了进去。
在幻暝界中看见的玄霄师叔的梦境,慕容紫英没有办法形容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他看着自己熟悉的面孔对着另一个人露出自己或是熟悉或是陌生的表情,看着那个人为了另一个人心甘情愿地失去了自己的视力,看着失去视力之后的那人,为了玄霄师叔,以一人之力承受了冰封与阳炎的反噬,而后,才成为了自己熟悉的那个剑灵。
隰桑。
年纪幼小的慕容紫英一厢情愿的,难得的执拗地坚持着,才迫使他答应了的名字。
只有慕容紫英一个人能叫的名字,在抉择的时候,被那个人抛弃的名字。
或许值得窃喜一下,祖那时候抛弃的,还有羲和这个名字。
当时不明白,现在,却是懂了。
懂了,“祖”这个名字,之于他来说究竟是什么样的意义。那是最初的执着,也是最后的坚持。
若是祖有什么底线的话,慕容紫英以为,这或许,或多或少的可算是一个。
虽然,有些奇怪。
看完那些梦境,慕容紫英便是再没有说话,这番日子本就不甚平静的心底越发的郁郁,而这被强制压抑的情感,在怀朔为了保护他死在昔日同门手中的时候,彻底地爆发。
慕容紫英甚至不记得自己在妖界入口与祖对峙之时,究竟说了些什么,那段记忆中,只剩下在一片妖气惑染而成的迷离黄昏中,祖背向着他,与玄霄并肩而行,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