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这件事之前,松田阵平一直觉得那些积极主动地向宣传部门递交企划书和建议书的其他部门的警察只是些喜欢向领导表现自身积极态度,展示自己心系“公共安全”的马屁精。总之,卷发的男人此前从来没有掩饰过自己对此类行为的嗤之以鼻。他在内心暗暗决定,如果萩原研二因此揶揄他,那他高低要给自己这位损友一个过肩摔。
但萩原研二没有笑他。
。
松田阵平已经看到了现场勘测部分。他正是在这个时候发现了问题。
“嗯?”
卷发的男人皱着眉头,“好奇怪。”
萩原研二翻着手机,“哪里奇怪?”
松田阵平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他的思维依旧沉浸在面前的材料中。为了确认自己的想法,他翻到后面几页,看完之后,他又返回了最初关于情况说明的几页。卷发的男人不断地在这几页间来回翻着,翻页力度越来越大,几乎要把纸张扯破。
“这不可能。”
萩原研二看着他愈发暴躁的动作,“怎么了?”
“——对不上,”松田阵平说,“现场照片和案件说明完全对不上。”
他将卷宗内附属的照片全部摊开,分出其中三张照片,那是尸体手臂的放大照,尽管燃烧后变得焦黑的肤色让辨认难度加大,但萩原研二还是认出了尸体身上的抵抗伤。
抵抗伤为法医术语,指受害者在被锐器所攻击时,出于防卫本能保护重要部位而在肢体上留下的伤。抵抗伤分为主动抵抗伤和被动抵抗伤。主动性抵抗伤主要来自受害者与凶手的夺刀搏斗,多见于手掌。被动性抵抗伤主要产生于受害者面对利器攻击的对头、脸等重要部位的掩护,多见于手臂和手背。
華原夫妻身上的抵抗伤多在双臂和小腹,是很明显的被动抵抗伤。伤痕的痕迹十分新鲜,切口时间应该也就是事故发生前几个小时。
“文书对此的解释是说这些伤来自于夫妻在事故前的碰巧发生过家庭矛盾,双方发生肢体冲突。”
“但是我觉得可行度很低。太巧了。”
“并且这里也解释不通——”松田阵平翻到其中一张照片,食指轻点。这是一张男方尸体喉咙处的放大照,“这个深度是致命伤。所以死者的死亡原因有两种可能,刀割或者爆炸。按照规定,就算最后尸检的死因确实为爆炸,这种很明显会导致争议的部分应该是需要重点说明的。但连我这种爆炸班的警察都能一眼看到的伤口,长野那些刑事部警察留下的文书里却完全没有相关的说明。这不合理。”
遗漏致命伤的鉴识。这是非常严重的失误,一旦发现将直接按照渎职处理。若非故意,没有哪个成年人会粗心到这种程度。
——这件事情最合理的可能性只有一个:有人在故意掩饰这对夫妻死亡的真相。
松田阵平甚至怀疑,要不是尸检文书的上传审核对尸体照片的数量和质量有严苛要求,具体到尸体每个部位的拍照角度和拍照光线,对方就连这些可疑的照片都不会放上去。
——華原夫妻的死,很可能根本不是什么意外。
——是谁杀害了他们?在这个法治社会,真的有人有这样手眼通天的能力吗?不仅杀人灭迹,篡改警方的调查结果,甚至有能力让这份一眼就存在问题的结果安然通过层层审核,并最后落定结案。这起事件已经以意外事故定性,相关的文书也已经被送到档案处封存。如果不是松田阵平心血来潮特意从茫茫档案中调出了这份检查,这份异常的档案很可能就这样被永久埋葬。
“有权对这些档案进行录入的,只可能也是警察。”松田阵平咬牙,“杀死他们的人是警察,或者说和警察有着非常紧密的联系,可以直接干涉案情侦查的结果。”
卷发的男人纂紧拳头。萩原研二明白松田阵平的心情。警察内部藏污纳垢,以公谋私,颠倒黑白,是松田阵平此生最不能容忍的事情。卷发的男人原本幸福的童年正是因此而毁灭,可以说,直到考入警校,成为警察预备役,松田阵平都在抗拒着警察这个职业。
但后来,有人改变了他。
伊达航,诸伏景光、降谷零、鬼塚八藏,这些许许多多的人,他们以身作则,在一天天的朝夕相处中,在一次次的并肩作战中,一点一点的,改变了男人对对警察的看法。警察中不乏好人,或者说,警视厅内大部分的警察,都是真心想要守护民众,秉公执法的优秀警察。也正因如此,松田阵平逐渐放弃了昔日的偏见。不知不觉间,卷发的男人开始以身为警察、以身为这些守护着光明的人的其中一员为荣——虽然他本人并不愿意承认这点。
而现在,就在他打算彻底走出昔日的阴影之后,他再次看到这份曾经笼罩于自己整个孩童时期的黑暗。
“该死的!”松田阵平推案而起,“长野的警察,到底都在干什么啊!”他拿起放在旁边的外套打算出门,却被旁边的萩原研二一把拉住。
“放手,hagi!”
“抱歉啊。看到你这幅气势汹汹的样子,我怕如果不拦住你,你真的会直接冲到长野警察署,把这份档案丢到署长脸上,然后给他一拳。”萩原研二看了看松田阵平的表情,“——等等,你不会真的是这么想的吧!”
“我还没那么蠢。”卷发的男人对他翻了一个白眼,“我是想到澄还在那边。现在完全不知道到底是谁篡改了鉴识的结果。无论这件事情最后到底是交给搜查科还是公安部调查,至少要先把他接回来。那个犯人既然已经嚣张到连杀两人,想来如果也不会放过存活下来的孩子。他很可能就是长野县的警察,把那个小鬼留在长野太危险了。”
“我觉得那个小鬼绝对知道什么。”松田阵平烦躁地抓着头发,“那个家伙找的借口一副总是不着边际的样子。什么——‘想要去离故乡更远的地方’,根本就是因为故乡那里有要伤害他的人吧!该死的!我明明发现了问题,果然当时就应该直接问到底的!”
卷发的男人后悔不迭。
“冷静点,阵平酱。”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有着一样的想法。但他在此基础上,还想到更多。
——華原夫妻到底是因为什么才遭遇这场杀身之祸?
——澄酱,他对于整件事情又了解多少?他或许知道父母死亡的原因,那他知道凶手的身份和目的吗?
——如果他知道,那为什么明明和身为警察的自己和阵平酱共处一室,却完全没有向他们求助的打算呢?
这些问题恐怕只有见到本人才能得到解答了。
萩原研二在脑内飞快地分析着目前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