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拦住要睡的窦绿琼,托了她的后脑使之微微仰起,仔仔细细擦拭她唇边油屑。
卫玠的动作不轻不重,视线凝聚在她唇上,不放过任何一处。他低着头,几缕墨发从脖颈间掉落,扫在窦绿琼脸上,痒痒麻麻的。
窦绿琼只觉得心怦怦直跳,忍不住想舔舔唇,想喝水。
下午的龃龉,如冰消雪散。说要不喜欢夫君的想法,也从脑袋中遁出,再也寻不见踪迹。
“手。”卫玠淡淡道。
窦绿琼忙把手抬起来,让他擦拭。小手被大掌轻易握住,是玉质而小巧的,是宽厚而温热的。
“今后不准再不吃饭了。”
窦绿琼点头,眼睫微垂,低声说:“我错了。”
卫玠深深看了她一眼,有那么一瞬间,长日思索苦恼的事情似乎寻到了出口,却很快失去头绪。
只剩一个念头,便是婚前他同蔡廷玉说的,娶了她,并不会耐烦她。只是如今到底还作不作数?
“我没生气,睡吧。”他如是说,随即放了帕子,灭了烛火,和衣躺下。
月悬如银,银汉横空,晚风阵阵随叶舞,西窗频频话此声。
“夫君。”
“又做什么?”
“我可不可以靠着你睡?”
“不可。热。”
良夜漫漫,卧榻同眠。
—
翌日。
两辆马车停留在卫府门前,婢女小厮来来往往搬运物件行李,此次禅光寺之行,卫二公子将携妻宿居两日,是以,抱香、拢雪二人早早准备了换洗衣裳,又备了若干蜜饯吃食。
车厢内,卫玠一袭天青色长袍,头戴卷梁玉冠,鬓如刀裁,目若凛霜,端的是俊美绝伦。
不多时,窦绿琼搭着撷月的手掀帘进来,边打哈欠,睡眼惺忪。
她坐下后,车夫便甩动缰绳,使马儿跑起来,向京郊的山脉驶去。
卫玠也不理她,端坐正中,只顾着自己看书。
窦绿琼便拿了一软枕,躺在车厢左侧睡了,幸好马车庞大结实,容纳得她小小身躯。
“夫君,我睡了,等午时吃饭了你再喊喊我罢。”
昨日他们本就睡得晚,今日又为了赶路不到寅时便起来梳洗整理。
卫玠从书后看她一眼,不咸不淡地应声。不知怎地,思绪忽然飘到自己十四岁从军时,也是每每这个时辰起来操练。
那时好像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午时和战友溜去山林间骑马打猎,晚间便围在烧得炙热盛大的篝火旁,喝酒吃肉,摔跤打滚,好不恣意畅快。
十六岁那年,河西下了几天几夜的雪,夹着雨雹纷纷扬扬,浩浩荡荡地覆盖了整座山脉,十里之外,寸草不生。他和弟兄们在山上捕猎求粮,险烈斗争后打死了一头黄底黑纹的大虎。
扛着死虎往山下走时,却遇见了她的孩子。一只幼小的,嗷嗷待哺的虎,懵懵懂懂地挪动着打架的四肢,似乎是闻到母亲的气味,往他们的方向爬。
白雪很快覆盖了小虎的身体,冻得它打颤哀叫。不知为何,卫玠动了恻隐之心,将它偷偷带回去养了一段时间。
直到大雪不再,晴光十日,万物又恢复生机,他亲手将那只已经长大的虎放回山脉,不顾它喊叫,独自下山。
人各有命,虎亦如是。
只是不知道,多年过去,那只同它母亲生得一样漂亮的黄底黑纹虎,
如今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