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切道?:“先擦一擦脸吧。”等皇长子接了,这才低头开始端详面前的两种?饼。单说卖相,其实是很好的。即便是简陋版本的酱香饼,也是用油烙了,底下一层香脆,上边那层柔软,酱料调制地微微发红,抹在上边,泛着柔亮的金。侍从?们早从?茶馆里?要了两双筷子呈上。圣上接到手?里?,夹了一块送到嘴里?,咀嚼几下,咽下去之后,赞许地朝皇长子点点头:“难怪那么多人排队,确实好吃。”大公主没用筷子,垫着纸袋子吃豪华版的卷饼,也说:“是呢,好吃!”皇长子挺胸抬头,面露骄傲。骄傲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太对——堂堂皇室亲王在街上卖酱香饼,是不是太有失皇室体统了?他不由得?有点忐忑,怕被父亲骂,也怕被姐姐笑话。他心里?边那点小九九在圣上面前,真是跟照镜子一样清楚。圣上瞧着他脸上的神情变幻,有点无?奈,又有点好笑。“你啊,该多想的时候容易少想,该少想的时候,又总容易多想。”他说:“别?觉得?皇室是多么了不得?的地方,也不必觉得?诸如朝中的高官显宦,甚至是中朝的学士们有多了不得?,兴许他们做起事来,最后的结果还不如你做的这盘酱香饼来得?好呢。”皇长子将?信将?疑:“是吗?”圣上点点头,说:“是啊,我年轻的时候也在神都城里?做过?生意,买卖可没你这么好。”皇长子听得?讶异,不由得?问:“您那时候做的是什?么生意啊?”圣上觑着他,意味深长道?:“在天桥上卖梨。”皇长子:“……”皇长子脑子里?轰的一声,险些没有当?场晕厥过?去。再?度回神之后,他脸色涨红,不只是脸,耳朵脖子都开始热了起来:“阿耶,我……”圣上好笑地看着他,到底没再?继续这个话茬儿,而是问:“在外边漂了这么久,有什?么感触没有?”皇长子有点不自在地捏了捏耳朵,这才道?:“就是感觉,从?前好像是被困住了似的,听到的,看到的,遇见的人或者事虽然?看起来都不一样,但实际上又都是一样的。”“倒也不是有人真的把我关住了,而是身处的环境使然?,完全跟阶层之外的人隔离开了……”他其实是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的,自己说完回味了一下,都觉得?有些稀里?糊涂。下意识瞧了父亲一眼,却见圣上也正看着他,笑微微地,脸上带着一点温和的鼓舞。皇长子平添了几分勇气,继续讲了下去:“京兆府里?跟我搭档的人是小庄,她不懂朝廷的礼制,不通圣人之说,不知道?近年来朝廷刊发的公文,字写得?也不好看,如果是从?前的我遇见她,估计看也不会多看的。”“不,从?前的她,甚至于没有可能性会出现在我面前……”“可是现在的我知道?她很聪明,心肠很软,会愿意去帮助别?人,知道?我不灵光,但是从?来不会笑话我,而是不动声色地提点我、照顾我。”
“她做事很认真,即便没有人监督,也一板一眼。明明自己也没什?么钱,却愿意节衣缩食,照顾着几个跟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妹……”皇长子真心实意地说:“除了出身之外,她其实什?么都比我强,她能做的事情,或许是我终其一生都做不到的。”“但是我又很幸运,因为?我投了一个好胎,即便我其实没有像她一样竭尽全力,只是随随便便地说句什?么,就能够做到她千辛万苦才能完成的事情……”“从?前在朝中听事的时候,听宰相们与?您据理?力争……”皇长子脸上浮现出一点笑来,带着对过?去自己的无?奈和感慨:“那时候其实是不懂的,左耳朵进,右耳多出,现在好像能够明白一点了。”说到这儿的时候,他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好像也在想接下来的话能不能说,然?而思虑之后,最终他还是讲了。“很久之前,韩相公与?卢相公因为?承恩公府的案子在朝中与?您抗争,我那时候其实是不太理?解的,尤其是卢相公,他可是大名鼎鼎的三都才子啊,怎么能当?庭……真是有失宰相风度……”“但是现在再?去回想,倒是有点明白了。”皇长子说:“两位相公不仅仅是在为?那个枉死的娘子抗争,也是要跟皇室、跟外戚所代表的强权相抗争,即便未必会赢,即便被碰得?头破血流,也要去争。”“他们想让乱法的强权知道?,作恶终究是要付出代价的,即便没有办法强逼天子低头,至少也要在舆论上将?那些暴虐的强权绞杀。”“上位者的一念之差,会改变许多人的命运,刘七郎酒后的一个恶念,葬送了一个无?辜小娘子的性命,也让她的家人伤心断肠。”“如果不将?此事闹大,如果不去问责,如果连堂堂宰相都不敢吭声,任其妄为?,当?日枉法的只有一个刘七郎,来日更多的人见了前例,怕就不只是一个刘七郎了!”皇长子讲到这里?,不由得?深吸口气,继续道?:“而纲纪一旦乱了,人心败坏,此后所酿成的苦果,杀一万个刘七郎,也不足以弥补!”圣上听到这里?,脸上已?经没有了笑意,看着面前絮絮而谈的儿子,神色微妙。皇长子瞟了一眼,心就虚了,不由自主地停了口。只是他同时他又想:反正我也不想做皇帝了!说你两句怎么了,你能把我怎么样?打?死我?……皇祖母会拦着的吧?皇长子梗着脖子,鼓起勇气,开始给爹当?爹:“阿耶,我现在觉得?,承恩公府的案子,您断得?很不公平!”大公主吃饼的嘴都顿住了,瞠目结舌,像是头一次见到似的,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弟弟。她心想:你怎么敢的啊,老弟!少了一点智慧,但是却点满了勇气?!已?经不满足于给弟妹们当?爹,也要给爹当?爹是吧……真是倒反天罡!皇长子拍着桌子,义愤填膺地说:“刘七郎杀人了啊,要是这事儿没人知道?也就罢了,偏偏闹到了政事堂,满朝文武都在议论,您怎么能在那种?时候包庇他呢?”“就算是装,也要装出大义凛然?的样子,把他就地正法了,以正人心,平民愤啊!”圣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皇长子也不管,继续拍着桌子道?:“居然?还为?了他跟两位宰相闹成这样!韩相公被罢官,卢相公也进了京兆狱,朝臣们嘴上不敢说话,但心里